第310章 新芽不记得火,但它知道怎么活(2 / 2)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可他的唇边,却绽开了一抹前所未有的、释然的微笑。
南疆,“试露坊”。
林墨将那本页脚已经卷边的《药误录》,亲手交到了坊里最年轻的一位学徒手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本书的扉页上,用朱笔写下了一行字:
“下一个错方,由你来犯。”
当夜,她将自己半生心血所着的所有医案、笔记,付之一炬。
熊熊火焰映着她孤傲的脸,没有一丝不舍。
唯有那张苏烬宁留下的、写着“人与墙,本是同构”的夹纸,被她小心翼翼地卷起,装入一个密封的竹筒,沉入了后山最深的一处寒潭。
做完这一切,她孑然一身,走在归来的山径上。
夜露深重,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在月光下竟泛着与宁庐墙体如出一辙的微光。
她脚步一顿,驻足凝视了许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恍然。
“原来,我们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奇迹。”
北疆边镇,学堂。
蓝护卫,不,如今应该叫“铁爷”了。
他亲手将自己那柄曾斩首无数的腰刀,投入熔炉,锻造成了一口巨大的铜钟,悬于学堂门前。
每逢晨昏,钟声必响。
敲钟的,是学堂里的孩子们。
他们轮流上前,卯足了劲,让那雄浑的钟声响彻云霄。
这不仅仅是报时。
孩子们被要求,在敲钟后,必须赤足贴地,感受钟声的余波是如何在大地中传导、消散。
这,是“听地”之训的延续。
一日,暴雨突至,溪水暴涨。
村里的老人都说无妨,往年涨得更高也没事。
可学堂里最大的一个少年,却带着几个伙伴,学着苏烬宁当年的法子,在溪边不同位置埋下瓦瓮,侧耳倾听。
半个时辰后,他脸色煞白地冲进村里,大喊:“上游要塌方了!水里的声音不对!”
将信将疑的村民们刚刚撤到高处,下游的堤坝便轰然垮塌,浊流滚滚,瞬间吞没了半个村庄。
劫后余生的老农,领着全村人,对着那几个半大孩子,纳头便拜,颤声问道:“是哪位神仙,教了你们这通天的本事?”
为首的少年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答道:
“不知道啊。但铁爷说,规矩,本来就在土里。”
万里之外,北方荒原,天池火山口。
阿阮迎着烈烈罡风,走到了悬崖的尽头。
她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块镌刻着共感文的石板残片,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了下方那翻涌着橘红色岩浆的火山口。
石板被吞没的瞬间,阿阮浑身剧震!
那纠缠了她整整二十年、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永不停歇的耳鸣与共振,戛然而止。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仰头,望着漫天星辰,忽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归途,她再次路过京城宁庐。
夜幕降临,整片街区的墙体,不约而同地亮起了柔和的微光。
那光芒不再是为了传递信息,只是安静地亮着,明灭之间,节奏舒缓,与人的呼吸频率完全一致。
仿佛一首覆盖了整座城市的、无声的摇篮曲。
阿阮随意找了个墙根坐下,背靠着温润的墙壁,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旅人,闭上眼,在片刻的安宁中假寐。
晚风拂过,头顶新抽芽的柳条轻轻摇曳。
一片细长的嫩叶,打着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膝上。
像一只终于安睡的手,轻轻合上了这个世界的喧嚣。
春分之后,一切都回归了正轨。
那面墙上的神迹,成了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崭新传说,孩子们每日的清水供奉,也成了宁庐街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墙壁,则恢复了它作为背景的使命,每日规律地亮起,规律地熄灭,如同呼吸,如同心跳。
整整三日,光影流转,再无异状。
这稳定而温柔的脉动,让所有人都无比心安。
人们坚信,这个由她亲手缔造的、安宁而有序的梦境,将会以这样完美无瑕的节奏,永远持续下去。
这是一个永不落幕的承诺,一首永不终结的安眠曲。
毕竟,摇篮曲,不就该是这样夜复一夜,温柔地重复着,直到天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