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灯不点名,也能认得回家的门(1 / 2)
然而,奏本在御案上静置了不过片刻,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
朱笔未动,旨意未下。
“传旨工部,所有掘渠事宜,暂缓。”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满朝文武哗然,连日大雨,京中水患已迫在眉睫,此刻停工,无异于坐视灾情扩大。
这绝非昔日那位杀伐果断、以民为本的帝王所为。
不等臣子们跪地死谏,萧景珩已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只留下一句:“朕,去宁庐巷看看。”
雨丝如织,斜斜打在明黄的伞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萧景珩并未乘辇,仅带了内侍总管,一步步走在泥泞的青石板路上。
宁庐巷还是老样子,静谧而安详,仿佛被时光遗忘。
他径直走到那面着名的主墙下,墙根处,那个被全城人默契守护着的青瓷破碗,正安静地承接着从屋檐滴落的雨水。
碗中的水已近满溢,清澈的水面在晦暗天光下,却奇异地倒映出一片流转不定的光影。
那光影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水体内部的微光,随着水波的每一次轻颤,勾勒出宛如脉络般的细线。
萧景珩凝视着那碗中光影的走向,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光,那是地下潜流最细微的走向!
这只碗所处的位置,恰是京城地下水脉的一个微妙节点,碗中水波的每一次震荡,都与整个京城的水势遥相呼应!
他豁然开朗。
苏烬宁留下的,岂止是预警的节奏,更是与这方天地共鸣的方法!
“传朕旨意!”萧景珩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亮,“即刻从官窑取粗陶碗一百只,分置于城中各坊市地势最低洼处。命各坊里正,每晨记录碗中水位涨落,描绘成图,即刻上报!”
旨意一下,满城皆动。
无人理解帝王这看似荒唐的举动,但皇命如山,只得遵从。
不过短短三日,一幅前所未见的“碗测水图”便呈现在了御案之上。
那上面没有繁复的计算,只有一条条简单的曲线,标注着各处陶碗的水位变化。
然而,正是这些简单的曲线,汇聚成了一张比钦天监耗费数月心血测算出的水文图更精准、更直观的京城地下水势全貌。
哪里是暗流汇聚之地,哪里是排水淤塞之所,一目了然。
工部尚书捧着图,双手都在颤抖,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无形的巨龙,盘踞在京城之下,而帝王,只用了一百只陶碗,就摸清了它的每一寸筋骨。
萧景珩却未对任何人加以褒奖,只淡淡吩咐:“将此图原稿,送至烬学堂,作为蒙学教材。”
当夜,酝酿已久的暴雨如天河倒泄,倾盆而下。
皇城之上的警钟还未敲响,太庙的祈福仪式也才刚刚开始。
然而,城中各处低洼街巷的百姓,却早已不慌不忙地将家中器物搬至高处,老弱妇孺也已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邻里家中。
因为家家户户的门前,不知何时都摆上了一只盛着清水的陶碗。
那碗中倒映着远处宁庐巷墙头微弱的光晕,光晕微动,水波一漾,便知水势将涨,无需任何官府号令,自救的行动已然井然有序地展开。
千里之外,西南瘴泽。
林墨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泥泞之中,空气里弥漫着腐烂草木与湿热水汽混合的古怪味道。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那里正流行一种怪症。
患者不痛不痒,不热不寒,唯有四肢百骸会随着时间推移,一寸寸变得僵硬,最终如泥塑木偶般,失去所有知觉,只余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族中长老面色凝重,称这是山鬼“偷魂”,正准备宰杀牲畜,举行一场盛大的驱邪仪式。
林墨逐一为病患诊脉,脉象平稳,毫无中毒迹象。
她又查验了村落的饮食与居所,水源清澈,食物寻常,找不到任何毒源。
就在她苦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阵夜风吹过,挂在村口古树上的陶铃竟自行响起。
那铃声并非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种紊乱的、令人心悸的异响,时快时慢,毫无章法。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她抓起一只陶铃凑到耳边,闭目凝神。
一股极细微、极高频的震颤顺着陶土,钻入她的耳膜,直冲脑海。
她猛然睁开双眼,如遭雷击!
这不是病!
更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这是村落饮用的溪水中,含有一种肉耳无法察觉的微弱震动,长期饮用,导致人体神经传导系统逐渐失调、麻痹!
这是一种声音的“毒”!
她当即阻止了祭祀,指导村民放弃溪流,在村西一块岩石下,向地底深处挖掘。
当一股清冽甘甜的深井之水喷涌而出时,全村欢呼。
林墨又取来三块薄厚不一的陶片,制成三音阶的陶哨,教村民每日吹响,监测水质的波动是否平稳。
七日之后,第一个僵直的孩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半月之后,村中孩童已能再次追逐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