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灯不点名,也能认得回家的门(2 / 2)
林墨临行前,族长跪地恳请她留下姓名,为她立碑。
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教村里最小的几个孩子唱一首新编的童谣:“水会说话,耳要慢听,心要静等。”
歌声稚嫩,随风飘散,融入了茫茫林涛,再无人知晓药王谷传人曾来过此地。
战后的废墟之城,断壁残垣。
阿阮领着节律塾的孩子们抵达此处时,本以为这群身有残障的孩子会难以适应这片荒芜。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彻底失语。
一个失明的少年,正用嘴里发出的“嗒嗒”声,准确地判断着一堵残墙的内部结构是否稳固;一个失聪的聋童,将脸颊紧贴地面,凭着最细微的震感,预判着下一场余震可能来临的方向;几个肢体残疾的孩子,则用彼此间默契的呼吸节奏,协调着搬运石块的动作,效率竟比成年人更高。
他们早已在苏烬宁的启蒙之上,演化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生存体系。
阿阮收起了所有教案。
她不再授课,反而拿出纸笔,请孩子们将自己的感知方式绘制成一幅“生存节律图谱”。
某日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塌方毫无预兆地发生。
然而,所有人都已提前撤离。
竟是两个最年幼的孩童,率先察觉到空气流速的微小异样,用一种尖锐的拍手节奏发出了警报。
事后,阿阮召集了所有孩子。
她第一次没有教任何节律,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也没有任何人教你们规则,你们,还会活得好吗?”
孩子们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带头,所有孩子伸出手,齐齐地拍打着脚下坚实的大地。
“咚——咚咚——咚——”
那节奏,坚定,沉稳,一如心跳,一如誓约。
京城,“民策大会”如期举行,主持人正是已褪去所有锋芒、愈发沉静的青鸢。
这场大会的规则只有一条:所有治理建议,皆可用非文字的方式提交。
一名来自山区的农妇,捧上一副亲手织就的锦缎,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织出了一片复杂无比的灌溉难题,图案繁复,逻辑却清晰无比;一位东海的渔夫,用一堆大小不一的鱼骨,在沙盘上拼出了未来一年的潮汐规律,其对汛期的预测,竟比户部档案中的记录还要精准。
台下,几名世家子弟掩口窃笑,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一名老儒生更是抚须冷哼:“村野之见,奇技淫巧,岂能登大雅之堂?”
青鸢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当场命人依照那农妇的织锦图,在沙盘上模拟开渠。
结果,一条最优的引水路线赫然呈现,困扰地方数年的难题迎刃而解。
全场皆惊。
那老儒生面色涨红,愤然起身,指着青鸢怒斥:“离经叛道!祖宗之法,圣贤之言,皆被尔等视若无物!”
青鸢淡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反问:“《礼》曰‘因地制宜’,敢问老先生,‘地’与‘宜’,可曾规定过必须用文字来书写?”
老儒生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散会后,青鸢将烬学堂创立以来所有的“标准答案”与“通用模板”,尽数付之一炬。
熊熊火光中,她又取出一块冰冷的铜牌,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
那是当年苏烬宁的功绩被朝廷认可时,唯一留下的、刻满了精密算式的官方认证凭证。
火舌瞬间吞没了那块铜牌,也映亮了青鸢的脸庞。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火焰说,又像是在对一个遥远的灵魂说:
“真正的学问,是不怕被烧掉的。”
霜降之夜,月色如霜。
宁庐巷的墙光第五次浮现。
但这一次,光芒不再局限于一面墙,而是沿着地下早已盘根错节的苔藓与菌丝网络,如一张巨大的金色蛛网,瞬间蔓延百里,勾勒出了一张覆盖全城的“生命节律图”。
城中何处有重病之人,光便微弱暗淡;何处有新生婴儿,光即明亮跳跃。
百姓们推开窗,望见这覆盖天地的奇景,脸上依旧是平静与安然。
他们只是默默地在窗台上摆上一碗清水,任那远方的光影在碗中汇聚、流转,仿佛在阅读一封来自整座城市的家信。
此刻,千里之外的北疆边镇,一名戍卒正踩着夜路巡逻。
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脚下的泥土,正传来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震颤。
那节奏,正是传遍天下的“宁律七拍”。
但,在第七拍的末尾,竟多出了一记全新的、短促而有力的变调。
他心头剧震,不及细想,立刻对身边的同袍打出手势,传令全军,依此新律,调整巡逻步伐。
霎时间,整条夯土长城仿佛被唤醒的巨兽,在无数士兵脚步的共鸣下,发出了一声悠远而深沉的低鸣,像是在回应着某种尚未被命名的新秩序。
风过处,星光洒落大地,像无数双缓缓睁开的眼睛,也像一句未曾说出,却响彻天地的回答: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