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碗里没水,光也照得亮路(2 / 2)
而这人间脉息,已无需外物,自有其雄浑的回响。
北境风谷,黄沙漫天。
阿阮率领的节律塾早已融入了当地的牧民之中。
她本以为,今日这场数年不遇的沙暴,又需要她以自身的“气息定频”来引导众人。
然而,她还未开口,一群牧民孩童便已自发地围坐在一处沙丘之上。
他们没有惊慌,更没有等待指令,而是人手一支骨笛,吹奏出或高或低、或急或缓的音调。
那不成曲调的笛声,竟与呼啸的狂风频率完全同步,仿佛在与风暴对话!
一个盲童侧耳倾听着这交织的“风语”,忽然高声叫道:“风眼在东三里,半个时辰后转向,快,移草帘,堵住西北口!”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精准,配合默契,宛如一支操练多年的军队。
阿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未发一令。
入夜,沙暴平息,星空格外清朗。
昔日的弟子围在篝火旁,恳求她:“先生,请您再教授我们一次‘共感文’吧,我们怕忘了根本。”
阿阮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他们映着火光的脸庞:“你们已经能听见风的呼吸,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又何必再记我的字?”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沙丘,她将自己亲手刻录的所有竹简,一片片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篝火。
火光冲天,灰烬随风升腾,如同无数挣脱了束缚的翅膀,飞向了自由的天际。
西北边城,长城脚下,“匠议堂”内人声鼎沸。
青鸢受邀主持这场史无前例的修缮策议。
没有工部繁复的图纸,没有官员冗长的陈词。
一名来自山区的石匠,仅用两柄铁锤,通过敲击城砖听取回响,便断定出一段城墙的基岩已被暗泉侵蚀。
一名戍边多年的老卒,用几十种不同的鼓点,精准传递出不同山体在风中的震颤频率。
一名随行的世家幕僚看得连连摇头,忍不住冷笑:“绳结记事,听音辨石,不过是上古蛮法,杂耍而已,岂可代替工部勘验,用于国之重器!”
青鸢没有与他辩驳,只是当场下令,完全依照那名石匠的“声音”和老卒的“鼓点”,定位出一处最不起眼的墙体裂隙,命人掘开。
泥土翻飞,不过数丈,一股浑浊的泉水猛地涌出!
基岩果然已被掏空大半!
若非今日发现,下次山洪,此段长城必将崩塌!
那世家子面色惨白,踉跄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后,青鸢独坐城楼,月光如水。
她翻开烬学堂学生寄来的最新课业,那是一幅幅被他们命名为“河语图”的画。
孩子们用捡来的卵石、草茎和泥巴,在沙盘上推演着水流的走向、风的轨迹,稚嫩的笔触下,是对自然规律最朴素也最精准的记录。
她提起笔,本想在上面批注几句,写下更精深的“水利总纲”。
可笔锋悬在纸上,却迟迟无法落下。
许久,她缓缓合上图卷,轻声叹息。
“我不再是先生了,只是一个……还在学习的人。”
春分后第七夜,宁庐旧址,那五片破碗的残骸早已化入泥土。
一场细雨悄然落下,雨水汇集,竟沿着当年碗碎裂的浅痕缓缓流动,在清冷的月光下,泛出脉络般的微光。
远处,雨丝织幕,光路自明。
万物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春夜的宁静与脚下无声流淌的微光。
而在更远的山谷中,一座无名小庙正在重建,庙前新砌的石台上,也静静地放着一碗清水。
只是这春分后的夜风,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燥意,吹得那碗水,水面起了些许涟漪,却久久不见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