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碗里没水,光也照得亮路(1 / 2)
巷口那五只粗陶碗安然立着,碗底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晨光一照,那霜便化作了晶莹的水珠,沿着粗糙的内壁滚落,像一滴清晨的眼泪。
清明后第十日,萧景珩再一次悄然立在了宁庐旧巷的街角。
他以为会看到五只空碗,或是被人收走的景象。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那五只陶碗依旧摆在原处,却早已变了模样。
不再是盛着测雨的清水,东家那只,插着几支从野地里采来的、带着露水的紫色小花;西家那只,水面浮着几片粉色的桃花瓣,宛如一盏精致的春日茶;更有甚者,一个孩童小心翼翼地将昨夜捉来的两只萤火虫圈在碗里,那微弱的光点在水面倒影中明明灭灭,宛如星辰坠入了人间。
它们不再是预警的法器,而成了一种默契的风景,一种无需言说的生活情趣。
“……你听说了吗?先前都说,是皇上心善,派人暗中布下这‘光碗阵’,替咱们小老百姓消灾解厄。”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妪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邻居说道。
另一个老妪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得:“嗨,瞎传罢了!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天象没见过?那碗里的光影,不就是日头照着水面晃出来的?咱们自己会看天、会量水,腿脚还利索,哪儿还用得着靠谁来赐法?”
话音落下,一阵风过,吹得碗里野花轻轻摇曳。
萧景珩立在墙角的阴影里,听着这番“大不敬”的言论,那张曾因执念而紧绷的脸,此刻却彻底松弛下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发自肺腑的笑意,悄然转身,没入了涌动的人潮。
回到宫中,他没有召见内阁,更没有颁布任何诏令。
只是独自走到御案前,凝视着那枚曾被他视为帝国命运枢纽、用以模拟“末世之眼”预警的古朴铜镜。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随即唤来内侍。
“封存。”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内侍不敢多问,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将那面铜镜装入其中,贴上封条,送入了库房的最深处。
此物,已成古董。
而活着的律法,早已在百姓的指尖,在巷口那碗野花里,悄然流淌。
千里之外的南疆疫区,瘴气弥漫。
林墨背着药囊,行至一处偏远的村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驻足。
寨门前,并未悬挂驱邪的符咒,而是挂着一幅巨大的、用靛蓝染料绘成的布幡。
幡上所绘,赫然是一幅简化却精准的人体经络节律图!
那线条、那节点,分明是她早年口述、由学徒随手记下的《病音辨》残稿演变而来!
几个村民正围着布幡,一个汉子指着自己发烫的额头,又对照图上一个红点,对旁人道:“热气聚在印堂,是风邪入体,去后山采三钱青蒿来,捣碎了敷上就成。”
更远处,一间产房里传来稳婆沉稳的声音。
她竟不是在声嘶力竭地喊叫,而是闭目凝神,一手按在产妇的腹部,静静倾听着腹中胎动的节奏,口中喃喃自语:“……三缓,一急,胎位尚正,气却不足……来,照图上‘气海’位,落针!”
林墨心头巨震,下意识便要上前纠正那施针手法的些微偏差。
可她脚步刚动,一个拄着竹杖的盲眼少年却伸出胳膊,轻轻拦住了她。
“姐姐,”少年“看”向她的方向,脸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您的书,我们寨子读了十年。现在,是我们把它教给新来的人了。”
林墨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是啊,十年了。
她留下的知识种子,早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他们自己的参天大树。
她的“指导”,反而成了一种打扰。
她立了良久,终于,缓缓解下了随身携带的、须臾不离的药囊。
那里面,曾装着药王谷最珍稀的药材,也装着她身为“医仙”最后的骄傲。
她将药囊轻轻挂在了那面巨大的经络图布幡之下,像一个学生,将自己的课业恭敬地交还给老师。
囊中最后一味“醒神香”,早在救治上一个病人时就已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