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碗没碎,路自己长了出来(2 / 2)
这块石头,是她身为一个“学徒”,从这片土地上带走的第一份“土方”。
它比她药箱里所有的珍稀药材,都要贵重。
更西北的戈壁,风沙如一头咆哮的黄龙,将一座孤零零的驿站死死围困。
阿阮与十余名素不相识的旅人,一同被困在狭长的谷道内。
风声凄厉,刮在岩壁上,像是鬼哭神嚎,搅得人心惶惶。
若是从前,她早已盘膝而坐,以骨笛或呼吸引导众人,进入“气息调频”的共感状态,以集体的平静对抗自然的狂暴。
但今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做一个观察者。
混乱中,一个失聪的男孩最先安静下来。
他背靠着岩壁,小小的手掌贴在冰冷的石头上,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忽然,他开始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岩壁。
咚……咚咚……咚……
那频率忽快忽慢,毫无章法,却奇迹般地与谷外风声的起伏隐隐合拍。
他竟是在用触觉,模仿风过岩缝的声音!
旁边一个焦躁的行商,被这古怪的节律吸引,竟也下意识地用脚跟着打起了拍子。
很快,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有人用掌击,有人用口哨,有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十几个互不相干的生命,竟以那聋儿为中心,自发地形成了一场奇异的合奏。
阿阮闭上双眼,细细分辨。
她惊骇地发现,这由杂乱声音构成的节律,竟比她所创的任何一篇“共感文”都更贴合当下的风势!
他们不是在对抗风暴,而是在与风暴对话,用自己的身体,成为了风暴的一部分。
她不再犹豫,盘膝而坐,放开了对自己呼吸的掌控,任由身体跟随那混乱而又和谐的节律起伏。
那一刻,她不再是引导者,而是一个虔诚的追随者。
三日后,风暴歇止。
众人自行起身,收拾行囊,列队走出山谷。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号令,但他们的脚步交错落下,竟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同步,没有一人掉队。
阿阮站在谷口,回望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沙地上汇成了一条蜿蜒的新道。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老师临终前的话。
风不听人,人却学会了听风。
江南,漕运繁忙的古镇。
青鸢化名“青先生”,受雇于本地最大的漕帮,做一名记账的账房。
时值汛期将至,一桩棘手的纠纷摆在了她面前。
三家船行为了抢运最后一批粮食,在一条狭窄的浅河道上互不相让,船只堵塞了航道,眼看就要误了时辰。
东家急得满头大汗,想请官府出面裁断,被她拦下了。
“官府的律法,管得了人,管不了水。”她淡淡道,“不如听水。”
当夜,她带着三家船行的主事,乘小舟来到河心。
她让三人各持一只空陶罐,沉入不同深度的水层,然后闭上眼,静静地听。
“水流越急,罐中嗡鸣声越高亢;水流越缓,声音越沉闷。”她解释道,“明日,谁的船走哪条水道,何时出发,让水音说了算。”
次日,三家船行再无争执。
他们依照青鸢画出的“水音图”,依次出发——水流最急的主航道,由吃水最深、运力最强的船队先行;水流最缓、最易淤积的河段,则留给轻便小船最后疏通。
三天之内,所有粮食顺利通航,无一船搁浅。
东家大喜,奉上重金酬谢。
青鸢却只从那堆金锭旁,拿起一只在搬运中不慎磕破了口的粗陶罐。
“我要它。”她说,“我要用它,听下一程的水声。”
她辞别漕帮,登上一艘顺流而下的小船。
离岸时,她看见岸边的滩涂上,几个孩童正用捡来的碎碗片,歪歪扭扭地划着水道图,标注着哪里有暗礁,哪里水流急。
那图画得粗糙不堪,却比任何官方的航道图都更实用。
青鸢驻足看了许久,终究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上前纠正。
她明白,有些路,本就该走得歪一点,才踩得最实。
又一个春分之夜,月华如水。
京城城西一户普通人家,刚刚诞下一名婴孩。
母亲遵循着不知从何时兴起的新习俗,在门前放了一只陶碗,盛满清水,承接月光,为孩子祈一个“眼亮心明”。
夜半,万籁俱寂。一阵云飘过,又散开,皎洁的月光重新洒下。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碗中静止的水面,忽然泛起一丝极轻微的涟漪,那水影竟不再安分,而是缓缓地、坚定地向着东南方向流淌、汇聚,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指在引路。
母亲看得呆了,不明所以。
她抱着怀中熟睡的婴孩,鬼使神差般地跟着那水影的指引,向东南方走了数十步。
借着月光,她看见墙角阴影里,一个老农正蹲在地上,借着微光仔细查看一条新开的沟渠。
“怪了,”老农喃喃自语,“昨夜一场小雨,这水路走势就跟往年不一样了,得赶紧改道,不然明春的地都要涝了。”
母亲恍然大悟。
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孩酣睡的脸庞,轻声呢喃:“你看,宝宝,路还没修好,光已经先来了。”
话音落下,碗中颤动的水影倏然静止,月照如初。
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在应和。
而在更遥远的、南北交界的丘陵之间,一座早已废弃了百年的烽火台,竟于此夜,悄然亮起了一豆微光。
那光不似烽火般炽烈,倒像是长夜里的一盏孤灯。
台上,一只粗陶碗静静地置于石墩之上,碗中清水,映着天心月圆。
无人放置,亦无人祭拜。
清明后第七日,萧景珩独行北疆,见戍边营垒外墙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