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人走了,碗还在接雨(2 / 2)
次日清晨,当村长看见一个灰衣女子正蹲在“病音墙”下,用石子认真研磨着村中土方草药时,不由一愣。
林墨抬起头,目光平静而虔诚:“我是新来的药婢,有什么活,您尽管吩咐。”
更西的荒漠边缘,阿阮在一处沙丘上停下了脚步。
一群因战乱而失语的孩童正围坐在一起,他们没有乐器,只用兽骨吹出风声,用石块敲击沙地,用脚掌踏出大地的震动,共同演绎着一场无声的“风语舞”。
突然,一个双目蒙着黑布的盲童仰起头,双手在空中急速比划,以一种独特的手语疾呼:沙暴将在两个时辰后自西方袭来,所有人,即刻加固帐篷!
瞬间,孩子们动了起来,配合默契得令人心惊。
几个失聪的聋儿迎风而立,凭借皮肤感受风力最细微的变化,调整着帐篷的角度;盲童则凭借超凡的听力,指挥着同伴们精确计算沙丘的稳固点;而几个肢体残缺的孩童,则安坐中央,以手势指挥着整个布局。
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灾祸,在他们无声的协作中被化解于无形。
阿阮没有上前,只静静地坐在远处,心中翻江倒海。
夜宿时,一个最小的幼童蹒跚着爬到她身边,将一根画满了奇异符号的枯枝塞进她手里,然后笨拙地比划着一个手势:“教。”
阿阮看着他渴求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她反手将那根枯枝递回孩子手中,用同样生疏的手语,认真地回应:“你教我。”
孩子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抓着阿阮的手,开始在沙地上划出风的轨迹。
那歪斜的线条,在阿阮眼中,却比任何精妙的乐谱都更接近世界的真相。
极北,终年不见天日的矿区。
青鸢看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矿工,正用一种名为“地音阵”的方式预测着塌方。
数十人分站于矿道各处,以长长的铁棍规律地敲击着岩壁,无数道声音在幽深的地下交汇、反射,织成一张无形的声波之网,任何一处细微的岩层变动,都会在这张网上激起不和谐的杂音。
一名新来的官吏对此嗤之以鼻,勒令禁止:“妖言惑众!此法无典可依,纯属胡闹!”
为首的老矿工啐了一口,冷笑道:“典?我们活下来的每一天,就是典!”
青鸢没有介入这场争执。
她只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从怀中取出随身账本,默默记录下今日,“地音阵”又一次在官吏的喝骂声中,成功预警了一场小型塌方,救下了三条人命。
三日后,她“不慎”遗落了那本账册。
账册辗转被人偷走,呈交到了工部尚书的案头。
她没有去追。
数月后,新一卷官修《匠言录》刊印天下。
在艰涩繁复的条文中,赫然增列了一章“共鸣测基法”,详述了以声波探测地质结构的原理,其法与“地音阵”如出一辙,署名处,却是一片空白。
青鸢抚过那崭新的书页,微微一笑。
她走到一座新开的熔炉前,将自己最后一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笔,投入了那片足以熔化万物的赤红之中。
有些字,本就不该由一个人来写下。
又一个春分夜,宁庐旧址已彻底湮没于荒草,再无人知其名。
但在千里之外,一座依山坡而建的新村落里,每逢雨季,家家户户门前依旧会放上一只粗陶碗。
一稚童好奇地问母亲:“阿娘,为什么每家都有一个碗呀?”
母亲抚着他的头,笑着答道:“祖辈们说,碗能接住天上的光,也能照亮脚下的路。”
夜深,细雨落下。
碗中水满,顺着碗沿天然的豁口,溢出一道细细的水痕,在泥地上蜿蜒,静静地、准确无误地流向村子最低洼的排水渠。
光不言语,路已成行。
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应和:“嗯,我一直在。”
而在更远的雪山隘口,一支商队正冒着风雪艰难前行。
领头的老驼忽然停步,低头用鼻尖轻触冻土,随后缓缓转向东方——那里,一只粗陶碗正静静放在新开驿站的门槛上,碗中清水微晃,映出身后那片茫茫雪原之上,无数或深或浅的脚步,正静静走向远方。
风雪渐止,空气愈发清冽,带着一丝高处冰川独有的气息,预示着漫长生长之后,那一场盛大的沉寂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