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人走了,碗还在接雨(1 / 2)
秋分日,天子脚下,紫禁城巍峨如旧,城中却是一派从未有过的喧然。
没有仪仗,没有诏令,一场浩大的“碗光祭”竟自发在长街之上铺陈开来。
家家户户门前都置一碗清水,万千陶碗连成流动的镜海,映着天光云影。
百姓们扶老携幼,围在碗边,竟是凭借那水中倒影的细微变化,推演着来年的农时与节气。
孩童们追逐嬉戏,不时用脚尖轻点地面,引得一串串水波荡漾开去,在阳光下偶然拼凑出“丰登”的字样,引来满堂喝彩。
萧景珩一袭寻常布衣,静立于人群之外,仿佛一个与此地无关的过客。
他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临时搭起的高台,手中只拿着一根枯枝,在沾了水的青石板上比划着,口中高声讲解着“云影偏移律”。
“秋分云走直线,冬必有大雪;若云影散而复聚,则是暖冬之兆,来年春耕须得提早……”
老农言语质朴,条理却比钦天监尘封的旧录还要清晰精准,引得台下阵阵赞叹。
那是无数双眼睛,在无数个日夜里,对着一方水碗,共同观测、争论、修订而成的活的历法。
这盛世,已不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观测者。
萧景珩的目光从那沸腾的人声中收回,一片澄澈。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边缘磨损的旧铜钱,指腹摩挲着上面深刻的划痕——那是多年前在宁庐,他初见苏烬宁以光影示警时,为验证其真伪而留下的信物。
他走到街边,将那枚承载着一切开端的铜钱,轻轻放入一只无人看管的陶碗中。
铜钱入水,未发出一丝声响,只静静躺在碗底,仿佛将一段沉重的过往彻底封存。
人流涌动,碗沿被衣袂不经意地碰撞,那只碗便随着人潮,磕磕绊绊地辗转挪移。
最终,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孩童发现了它,好奇地伸手进去,将那枚泛着幽光的铜钱捞起,欢天喜地地当作新奇的玩具,塞进了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萧景珩看着这一幕,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转过身,汇入人海,再未回头。
三日后,一则消息如微风般掠过宫城:帝王入长信宫闭关,从此不问政事。
市井间偶有议论,却未激起半分波澜。
农人依旧看着碗中云影磨砺锄头,商贩依旧听着街角更声计算营生。
他们早已学会了如何看天行事,敬畏天地,更信赖自己。
帝王是谁,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
同一时间,极南之地的潮湿海岛,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初现端倪。
林墨循着病气抵达时,却见村口已立起了一面巨大的“病音墙”。
墙上用细绳悬挂着上百片长短、厚薄、材质各异的竹片与螺壳,海风吹过,叮当作响,交织成一片驳杂又暗含规律的音律。
她正欲上前献出药方,却被一位皮肤黝黑的村长抬手婉拒了。
“外来的姐姐,我们这里,有自己的律。”他的声音沙哑,眼神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夜半,林墨悄然立于墙下,闭目倾听。
那看似杂乱的声响,在静谧中竟显出惊人的秩序。
短促的竹片声对应肺腑燥咳,沉闷的螺壳声应和着脏腑积郁,那起伏的节奏,竟与人体十二经脉气血流注的时辰丝丝入扣。
忽然,不远处一间茅屋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是难产。
稳婆并未如她所料那般烧香求神,更未派人四处寻医,只静静坐在产房外,侧耳倾听着那面墙的声响。
当风中传来“三疏一密”的独特节律时,她猛地起身,冲进屋内,高声喊道:“就是现在,用力!”
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母子平安。
林墨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她缓缓跪坐在屋檐之下,看着那面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的“病音墙”,许久,从怀中掏出那本倾注了她毕生心血的《病不欺人录》。
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每一个字都曾是她引以为傲的圭臬。
她走到一处灶火旁,沉默地将书稿一页页投入其中。
火光熊熊,映亮了她决然的脸。
她摘下头上那根代表着药王谷传人身份的白玉簪,随手丢入草丛,从地上捡起一根粗韧的草绳,将长发随意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