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走路的人不用回头看(2 / 2)
阿阮站在后面,眼眶有些发热。
那圆环的结构,分明是她当年在学堂里教过的音律节拍模型。
只不过如今变成了牧民手里躲避风雪的罗盘。
老人根据碗里星光的位置,指着牛皮卷上的一个玛瑙点:“走这边,听风声,风吹过这个山口是‘宫’音,那就没雪崩。”
阿阮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骨笛,悄悄挂在了那匹驮着牛皮卷的老马身上。
笛子是特制的,风一吹,就会发出特定的音频。
队伍走远了。
阿阮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神了!这马身上哪来的神音?跟着这声音走,雪都没落下来!”
阿阮拉了拉帽檐,遮住脸上的笑意。
那笛子内壁,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来自一个忘记名字的人。”
江南的一家客栈,霉味有点重。
青鸢咳得厉害,帕子上见了红。
隔壁桌的两个行商正喝得脸红脖子粗。
“现在的账太难做了!”胖商人拍着桌子,“南边用贝壳,北边用铜板,到了西边直接拿羊皮换,这汇率一天变三个样,老子的头发都愁白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能有个统一的……”
“嘘!想掉脑袋啊?朝廷的宝钞都推不动,你还想干嘛?”
青鸢靠在床头,听着那边的抱怨,自嘲地笑了笑。
当年她想搞“天下通账”,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如今看来,自己是太急了。
有些东西,得让它自己在泥土里长出来。
夜深人静,她披着衣服下床,捡起一块烧剩下的炭条,在刷得雪白的墙上写了一串公式。
那是她毕生心血总结出来的“平账法”,能把贝壳、铜板、羊皮都在纸面上换算成一种名为“工时”的单位。
写完最后一行,她停住了。
她抬手,用袖子把那复杂的计算过程全擦了,只留下最后那个并未闭合的圆圈符号。
就像一个没说完的故事,一个永远敞开的口袋。
第二天,掌柜的进来收拾房间,看见墙上的黑圈,骂骂咧咧地拿石灰刷了上去:“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乱涂乱画!”
刷子一挥,那个圆圈消失在白灰下。
可就在同一天,几百里外的南方集市上,几个大商号悄悄挂出了一种新的交易木牌。
牌子背面,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未闭合的环形纹。
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摸着胡子笑:“这叫‘流水不腐’,意思是这账啊,永远在走,永远有下家。”
又是一年春分。
没人记得这一天曾有过什么帝王、医者、教师或者账房。
但在无数个漏风的屋檐下,一只只粗陶碗被静静地摆了出来。
有的盛着雨水,有的盛着雪融水,有的干脆就是露水。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指着碗里晃动的光斑,奶声奶气地问:“阿娘,这是啥?”
正在纳鞋底的妇人头也没抬:“是路啊。老祖宗说了,只要碗还在,咱就不会迷路。”
远处蜿蜒的山道上,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正艰难地跋涉。
领头的老驼突然停住了脚,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牵驼的老把式立刻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半晌。
他脸色变了变,猛地站起身,挥动鞭子:“改道!往东走!”
“把式爷,东边可是绕远了三天路啊!”
“少废话!地底下有动静,这脉搏跳得不对劲!”
商队骂骂咧咧地转向了。
而在他们未曾抵达的那个新驿站门槛上,一只粗陶碗早已放好,水面原本平静如镜。
突然,水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倒映在水里的影子碎成了无数片。
那不是风吹的。
那是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
西北方向,那条刚刚通水不久、救活了万亩良田的古渠源头,流量最大的闸口处,原本奔涌咆哮的水声,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