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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血盟之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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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虫小技!齐国鼠辈,欲效仿围魏救赵?哼!”这声轻哼低沉,却像一块浸透了轻蔑的寒冰,砸在坚硬的冻土上,清晰无比。“田盼小儿不过虚张声势!宋国?纸糊的架子!卫人?唯利是图鼠辈耳!”他目光扫过帐下垂手肃立的几名重要部将,“莫说此刻小小襄陵无虞,即便真到了火燎眉毛之时,只需遣一支偏师回援,如碾死几只蚂蚁般轻易!”

帐下一名心腹部将上前一步,带着几分谨慎开口:“将军,探马已报,齐国田忌统领其国西部大军主力,已渡过济水,其前锋距此不过数日路程!观其行伍,甲坚旗锐,军势颇盛!”

庞涓虎目之中寒芒爆闪!他猛地从虎皮坐席上站起,高大的身躯几乎顶到高大的帐顶,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田忌?!”庞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怒和一种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挑衅了的羞恼,“区区一田氏武夫,也敢来捋虎须?!”怒斥声在帐中回荡,震得火盆里的火焰都猛烈摇曳了一下。

他几步便跨至悬挂的羊皮大地图前,宽厚的手掌带着沛然之力,猛然拍在地图上邯郸城西北方向的一片标识着复杂地形符号的区域!啪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开:

“此处!桂陵!便是那田忌老儿的埋骨之地!”他眼神锐利如锥,直刺着那图上标注的地名,“传令!邯郸各营垒,只留攻城之半力!其余所有精锐——‘武卒’及轻装锐士,即刻整备,随本帅迎击齐军于桂陵!邯郸城破已在旦夕,莫让这些齐地鼠辈,坏了本帅破赵、献俘大梁的大功!”

“诺!”帐下诸将轰然应声,气势激昂。

帅帐之内尚在为这即将到来的围猎热血沸腾之际,庞涓亲率的魏国主力——“武卒”已如同苏醒的嗜血蚁群,开始以惊人的效率从围困邯郸四面八方的壕堑壁垒中撤出。甲叶摩擦碰撞,汇成一片连绵汹涌的金属狂潮,向着西北方向汹涌而出。大地为之颤动!留在邯郸城下的魏军立刻感觉到了压力骤轻——齐军主力的动向已然被侦知,围攻的魏军在将令下转为佯攻态势,声势虽未减弱,但那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进攻锋锐明显松懈了许多。

几乎在庞涓军令下达的同时,远在邯郸城头一处隐蔽的女墙箭垛之后,一个浑身裹在厚重毛皮斗篷里、仅露出苍白面色的赵国将领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城外魏军营地的变动。远处滚滚烟尘直向西北方向卷去。

“来了……”他嘶哑地自语,声音干得像磨砂纸擦过喉管,“庞涓拔营了……齐军……当真有如此压力?”他猛地扭头,对着身后黑暗处喝道:“速去禀报公子!庞涓主力确已离邯郸!时机……稍纵即逝!”

齐国西路军主力的行营,并未如庞涓斥候所报径直扑向邯郸城下,而是在田忌沉稳的掌控下,于邯郸东南方向、邺城以北一片易于防守的高原区域,牢牢扎下了根。

这里地势开阔,背靠连绵的低矮山丘。营盘连绵,布局谨严。拒马壕沟层层环绕,斥候游骑昼夜不息地在营地周围数十里范围内飞驰巡弋。营盘上空那面墨底的“田”字将旗迎风鼓荡,如同猎猎作响的黑色火焰。营中气氛凝重而整肃,一种蓄势待发的张力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弥漫。

一辆由四匹健马拉动、外观厚重却并不显奢华的特制辎车,悄无声息地停放在中军营盘深处最不起眼的位置。厚重的皮帷牢牢垂落,隔绝了营盘中日夜不息、令人烦躁的操练呐喊、铁器敲击以及人马的喧嚣。仅有两名魁梧的哑仆守候在车旁,沉默如山石。

车内空间被帷幔分割成内外。外间仅容转身,放着一只微弱的火盆用以驱散透骨寒意。浓烈刺鼻的药草气味,混合着皮毡、汗渍与炉火金属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中发酵。

最里间,铺满了厚厚的皮革与数层粗糙的毛毡。孙膑半倚半靠,支撑他的只有两三个巨大的软垫和捆束牢固的皮囊。身体的痛苦在这种行军中早已被磨砺得麻木,只有那种永恒不变的沉重和禁锢感,冰冷地依附在每一块骨髓里。微弱的光线从厚帷刻意保留的一道极细缝隙渗入,在他深陷的眼窝和憔悴不堪的面容上投下一道黯淡的痕。

一名随军老医正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腿根处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厚重麻布绷带。原本用于支撑固定的夹板已被卸除。当最后一层沾着药末、血迹和体液凝结物的污浊布带被揭开时,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药草和腐烂组织特有的诡异气味,瞬间冲散了车内原本就已污浊的空气。

老医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布满皱纹的手指难以自制地微微发颤。那被层层包覆已久的膝头以下皮肤暴露出来——灰暗、浮肿、泛着一种死人般的青紫色泽!几道深刻的旧疤如同丑陋、翻卷的蜈蚣蜿蜒盘踞其上。而一些被夹板和长期紧裹摩擦的肌肤角落,隐隐透着溃烂的糜红!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腿,更像是两段附着在身体之上、毫无生机的异物。

“先生……这……必须清剜……”老医的声音沙哑如同摩擦的砂砾,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孙膑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道来自缝隙外的微光落在他眼中,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的疲惫与麻木。“清吧。”他的声音轻而飘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老医不再言语。他深吸一口车内污浊的药气,浑浊的眼神凝聚起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他动作极为利落,取过一把形制奇特的弯曲小刀,放在炉火盆沿上略略烘烤。旁边一名小僮仆死死咬着嘴唇,双手颤抖地捧着一碗烈酒和一个敞开的药匣。

灼烫酒液的呛人气息冲入鼻腔。接着,是冰冷刀刃触及皮肉的细微感受。再瞬间,就是一股滚烫灼痛骤然炸开,如同通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最深处的腐肉神经之上!

“呃——!”

孙膑喉头深处爆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仍然撕裂空气的凄厉呜咽!整个人如同被投入沸腾的铁水,全身枯朽的肌肉骨骼瞬间绷紧、反弓、剧颤!脸上刹那间褪尽所有颜色,比死人还要惨白!冷汗如瀑布般从他额角、鬓边奔涌而下,瞬间打湿头发,顺着鬓角蜿蜒流入衣领。他枯瘦的手指死命抓挠住身下粗粝的毛毡,指甲几乎要抠进皮革里!身体如同被投入寒冰与烈焰的深渊,剧烈地扭动起来,每一次牵动那残躯都带来更深一层的撕裂剧痛!

老医布满老人斑和血丝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小刀带着嗤嗤微响,极其精准地在那些腐肉边缘剜动切割。他必须快,更快!每一秒迟滞,都增加着病人承受这种非人折磨的时间。黑红色带着浓稠质感的腐臭粘液和碎肉被极速清理出来,小僮的指节捏着烈酒浸润过的布巾,跟随其后快速清理血污。腐肉被剥离后露出的新创面渗出的新鲜血液,又被迅速敷上浓稠刺鼻的止血生肌药膏,再重新裹上烈酒浸润过的新绷带。

这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清创”,于孙膑而言,漫长得如同经历了永无止境的酷刑轮回。当老医满头大汗终于缠紧最后一圈绷带,他全身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软倒在软垫之上,只有剧烈的喘息如同破败风箱般回响在幽闭的车厢内。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创口,带来新的战栗,而每一次呼出的浊气,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痛苦意味。

老医疲惫地擦拭着刀刃和小僮收拾秽物时,孙膑的脸侧在冰冷的毛毡上,目光茫然无神地望着车顶被烟雾熏染得发黑的厚厚皮篷。庞涓的脸带着残忍的笑意又一次出现在意识深处。肉体的剧痛如同一种淬火的仪式,非但未能摧毁什么,反而将某些更深沉的东西淬炼得更加纯粹、冰冷。那份屈辱,那份深仇,在每一次炼狱般的苦痛中反复淬打,最终凝聚成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纯粹意念层面的存在——一种冰冷砭骨、纯粹到不带丝毫情绪的计算力。那双腿所失去的一切,仿佛都已化为了无形却沉重万钧的砝码,沉重地坠入天平的秤盘,压向了庞涓所率领的那支魏国大军即将覆灭的结局一端。

意识边缘那令人发疯的尖锐剧痛缓缓退潮,沉入无边的麻木深渊。孙膑的指尖在身侧微不可察地勾画了一下,一个无形的坐标点似乎再次确定。他阖上眼睛,不再去看那车顶,也屏蔽了腿根处那持续如脉搏般跳动的钝痛,仿佛意识已经沉入一片只有谋算、只有冰冷兵锋、只有必胜杀阵的绝对领域。唯有绷带上晕染开的新鲜血迹,在昏暗光线下,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光泽。

桂陵。

这座夹在两道绵延山岭之间、河道已然冰封的谷地,此时早已失去了它名字所包含的葱茏诗意。寒流裹挟着细碎如盐粒的冰晶在低空中狂舞,抽打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如同无数细微的刀片刮过,又冷又痛。谷底开阔地带,黑压压的魏军早已严阵以待。庞涓亲自统率的精锐“武卒”尽列于此!

魏军阵型森严如山岳。前排是三层厚革镶嵌铁甲的持戟士方阵。戟锋如林,在灰蒙蒙天光下反射出点点刺骨寒芒。其后是身披多层重甲、手持长柄重刃斧锏的魁梧力士队列,如同钢铁浇筑的移动墙垒。再后才是引弓待发的弓弩手集群和大量轻装锐士。黑压压如同铺满了整个谷底开阔地带,人头攒动,如同无边的金属与血肉的森林,肃杀之气如无形的重锤悬停在每一方寸的空间之上。

帅旗之下,庞涓勒马立于高坡,玄甲在身,外裹玄色锦袍。他左手勒缰,右手握着的巨大马鞭柄端轻轻点在鞍桥上,目光如炬,穿透稀疏的雪雾,死死锁着前方谷口。

就在这冰封死寂的肃杀之中,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出一股涌动翻卷的黑潮!

齐军的前锋,如一道劈开灰色世界的玄黑色潮头,从谷口方向缓缓涌出!最先是一线飘扬的墨色旌旗——“田”!随后,密密麻麻的人影、高大的车辕阴影开始变得清晰。齐军的行军速度不快,透着一种沉稳老练的谨慎。面对远处那铺天盖地、杀意凛然的魏军方阵,齐军缓缓减速,最终在距离魏军约三箭之地外彻底停下了推进的脚步。前锋战车兵刃垂落,旗帜在风中招展。弓弩手开始在阵前整理箭囊箭簇,步卒默默收紧队列,一派按部就班、将要排兵布阵接战的姿态。

庞涓嘴角的笑意愈发森然、冰冷,带着一种狩猎者看着猎物走入陷阱、确认其方位的残忍快意。

“田忌!”他低吼一声,马鞭骤然扬起,直指前方那片已经开始调整队列的齐军,“果然是你!既已敢来,如何又畏首畏尾?!既知我庞涓在此,何不敢纵马前来,与我一决胜负?莫非齐国已无壮士?!”

他身后紧随的亲将立即踏前,举臂暴喝:“大魏武卒!无坚不摧!威服天下!”这一声如霹雳炸开!

瞬间,整个谷底的魏军阵列像是被投入烧红的烙铁,猛地沸腾起来!无数魏军将士高举手中兵刃,踏地狂吼:

“杀——!”

“杀——!”

“杀——!”

吼声汇聚成一股撼动山岳、撕裂雪云的恐怖声浪!大地在脚下为之震颤!无数戈矛战斧锋刃撞击、拍打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咆哮!魏军的阵脚同时整体开始向前压迫!巨大的军阵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钢铁巨兽,沉重而坚定地碾过冰冷的冻土,步步向前!前锋戟盾之林反射着寒冷的杀气!

对面原本正在沉稳列阵的齐军,似乎被这惊天动地的魏军杀伐声势所震慑!前排兵士动作明显迟滞下来,阵型开始浮动,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有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喝令,却仿佛被魏军的杀声洪流彻底淹没!很快,整个齐军前阵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麦穗般动荡起来!有人甚至惊恐地开始后退!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庞涓眼中燃烧着狂喜与不屑交织的火焰!千载难逢的战机就在眼前!魏军士气已臻顶点,齐军阵列动摇、军心紊乱!这是发动致命冲锋,一举击溃这齐国所谓“主力”的最佳时机!他甚至已看到那“田”字帅旗在溃散中被踩踏的幻象!

“三军听令!”庞涓雄浑的声音骤然炸响,压过了万军咆哮,“随我全速突击!踏平齐阵!生擒田忌者——封千户!”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雄骏的黑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穿云裂石的嘶鸣!下一秒,巨马四蹄落地,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齐军!

“杀——!”魏军将领的号令紧随其后!

整个谷底的庞涓军主力,这支挟着大胜赵国无数场血战的凶悍气势、在围城之后久战力疲却仍被主帅绝地反击号令激得血脉贲张的精锐,在统帅率先冲锋的引领下,被彻底点燃了最后的杀戮血勇!山崩海啸般的战吼声中,前阵的坚盾长戟轰然散开一线冲击通道!紧随其后的重甲力士、锐士,甚至弓弩手都疯狂越过前排向前冲锋!整个巨大的魏军阵列放弃了最稳妥的防御阵型,如同一头发狂奔涌的、遮天蔽日的钢铁洪流,以摧毁一切的疯狂姿态,追随着庞涓那如同闪电般突进的战马身影,向着那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摇摇欲退的齐军前锋碾压而去!

就在整个桂陵谷地被魏军冲锋掀起的滔天杀气笼罩、大地隆隆颤抖之际。

距离那辆被安置在高坡后方的厚重辎车不远处,齐国西路军真正的支柱,主将田忌,正挺立于自己那辆驷马战车之上。他并未如庞涓所见出现在齐军前锋的阵列之中。他所占据的坡地,视线开阔,足以俯瞰前方谷底那片令人生畏的金属杀戮海洋,亦能清晰看到本方前锋阵列中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动摇”。他粗糙有力的大手牢牢按住车轼,铁铸般的身躯如山岳挺立,纹丝不动。只有那双被风雪染出几分沧桑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骤然爆亮!如同黑暗夜空被雷光刹那撕裂!

“成了……”田忌喉咙里滚动出一句压抑着无比兴奋的低吼,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扭头,射向高坡后辎车所在位置!那辆笼罩在厚皮厚毛帷幔中的车。

几乎是同一时间!

辎车的厚厚帷幔深处,一只枯瘦、指节分明得如同裹着皮的手掌自幽暗中倏然探出!没有掀起整幅帷幔,仅仅是将其下沿悄然向上挑起寸许——如同一道阴影缝隙被无声撕裂!

缝隙之后,一只深瞳骤然在仅有一丝光线的幽暗里闪出幽光!

那正是孙膑的眼睛!此刻,那双深陷眼窝的眸子在阴影中竟射出一束如同千年寒潭倒映月华的冰冷电光!目光越过奔驰疾进的庞涓帅旗,越过那无边无际沸腾着撞向前锋的魏军狂潮,死死锁定在魏军庞大混乱的冲击潮之后——那段在两侧山脊延伸、河道蜿蜒的狭窄山谷通道之处!

冰冷的手指,在身下粗糙毛毡上用尽此刻残躯所能凝聚的全部力量,向下猛地一按!

“嗡!”

一声奇异的、极其微弱却尖锐的弓弦震动声,仿佛穿透皮帷、穿透前方震天的魏军咆哮与齐军佯装的慌乱,在车外不远处骤然发出!那是田忌身边旗令官手中,早已被拉成满月般弧度的强劲臂张弩!弩箭顶端,绑着涂抹了刺目朱砂的引火之物!

一只响箭!

就在庞涓的骁骑即将撞入“慌乱”齐军前阵、魏军重甲士的沉重脚步已经踏上齐军盾阵前数丈之地的刹那!那枚拖曳着刺目猩红尾焰的响箭撕裂寒风,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如同燃烧的血线,猛然射向桂陵谷地两侧的山脊高处!

凄厉鸣响如同烧红钢针,刺破喧嚣!

“轰隆——!”

“轰隆——!!”

“轰隆——!!!”

三声撼动整个山谷、令天地色变的巨大炸响,如同九霄神雷狠狠劈落在两侧山脊之上!仿佛沉睡的巨兽被猛然惊醒咆哮!

那不是雷声!

是被提前暗藏在两侧山岭阴坡厚厚积雪之下的硫磺硝石在火信催动下骤然爆裂的轰鸣!瞬间腾起的烈焰混裹着滚黑烟冲天而起!巨大的爆炸力将无数积雪、碎石、冻土震得如瓢泼大雨般向谷底倾泻而下!山谷两侧的树木剧烈摇晃,积雪崩落如瀑布!雪雾弥漫升腾!

谷底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时,庞涓全身一震!黑色战马被巨大的声浪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长嘶!他猛地勒住缰绳,惊骇欲绝地扭头望向两侧被冲天硝烟覆盖的山脊!心中警兆如毒蛇噬心般骤然炸开!

陷阱!

一个极其简单的判断如同冰水浇头!

几乎就在爆炸声还在山谷间激荡回响、被震懵的魏军将士尚未从这毁天灭地的恐怖声中恢复神智之际!

“吼——!”

“吼——!”

“吼——!”

山崩地裂般的战吼声从两侧高耸的山脊背后猛然炸响!声浪如同千万头雄狮同时在云端咆哮!其声之烈,竟压过了魏军方才发出的所有喧嚣!

两侧山脊顶端,密如蚁群、影影绰绰的人影骤然显现!是齐军!如同从大地中涌出,瞬间铺满了所有肉眼可见的山脊高顶!数量之多,远超过庞涓此前所探知的齐军西路军总规模!那些士兵大半身裹黄褐色厚毛皮毡袄,如同岩石上附着的地衣,完全融入了冬日山脊的枯败色调,此前竟完美地潜匿在魏军斥候眼皮底下!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机括绞动、长弓绷紧、弩机卡榫啮合之声汇成一片刺耳的金属风暴!

寒光!

无数点冰冷的寒光瞬间布满了目之所及的山脊线!那是强弓、硬弩、床子弩以及前所未见、投射长矛的巨械在瞬间被蓄满力量所透出的森冷杀意!

“放——!”

“放——!”

“放——!!”

数道命令在两侧山脊如同接力棒般快速被嘶吼传递!其声未落!

“咻——!!!”

“嗡——!!!”

“嘭——!!!”

恐怖的破空尖啸撕裂冰封的空气!如同一场来自地狱深峡的金属风暴骤然降临人间!

万箭齐发!

无数闪着慑人幽光的重镞箭矢、粗如儿臂的床弩巨矢、如乌蟒般的长矛,遮天蔽日!带着冰冷刺耳的死亡尖啸,从高高的山脊之巅向下倾泻!无数点寒芒交织成两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向着被紧紧压缩在下方谷底、此刻因前方骤然“爆裂”而陷入巨大混乱与茫然中的庞大魏军兜头罩下!

魏军士兵下意识举起的巨大木盾,在高处劲射而下的恐怖箭矢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强劲动能足以轻易贯穿数层!重甲如同薄纸被撕裂!惨嚎瞬间便压倒了战鼓!那钢铁洪流般的冲锋巨阵如同撞上无形的神之壁垒!人仰马翻!鲜血如泼墨般泼洒在冰冷的褐色大地上!

“稳住!后撤!结阵!”庞涓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调转马头,试图指挥混乱的军队向谷口外尚未被堵死的狭窄通道收缩!

就在他声音爆发的刹那!原本已经“动摇欲溃”的齐军前锋阵列之中!那面巨大的、刚才还在“摇晃”的“田”字帅旗猛然停止飘动,如同凝固在空中!旗下所有军官,几乎在同一时间高高举起了手臂!

“起盾——!”

“起盾——!!”

“起盾——!!!”

随着军官们破音的咆哮!齐军前锋阵地前瞬间如雨后疯长的蘑菇森林般,骤然竖起一片钢铁墙林!

那不是防御圆盾!是足以遮蔽半身的厚重巨盾!随着惊天动地的动作统一咆哮!

“轰!”前排步卒手中巨盾重重砸地,瞬间形成一道坚固防线!

“哗啦!!”后排一面面同样厚大的巨盾紧随其后,齐整一致地斜向上架叠!

转瞬间,一道厚重倾斜如陡坡般的钢铁壁垒在齐军前锋位置奇迹般拔地而起!盾牌层层堆叠,如同山体倾斜,冰冷地将魏军溃败后退的致命通道彻底封死!盾牌缝隙处,闪烁着无数锋利矛戈的寒芒,如等待噬人的毒蛇之牙!

紧接着!那面停止摇曳的“田”字大帅旗猛然向后一挥!

“杀——!”

沉雄的号令如山崩般传遍战场!原本“溃散慌乱”的齐军前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在巨盾壁垒后发出排山倒海的战吼!阵型如同积蓄许久力量的巨锤,开始沉稳而坚定地向前碾压!矛戈如林,带着决然的杀气,将面前混乱后退的魏军溃兵一层层切割、撕裂、吞噬!每一步都踏着血肉铺就的道路!

魏军如同被投入了炼狱之炉!前方是不断推进碾杀的钢铁矛林!两侧山脊上是倾泻而下、永无休止的死亡箭雨!后方——则是那道已经彻底封死生机退路的钢铁壁垒!

桂陵峡谷,在此刻彻底成为了魏国无敌精锐的“武卒”命定之坟!

庞涓策马在尸山血海中疯狂冲突!

他头盔早已不知所踪,华贵的锦袍被鲜血浸透成黑褐色,沾满碎肉内脏的碎末。那张曾睥睨天下的面庞沾满血污,扭曲狰狞,如同厉鬼!耳边充斥着箭矢贯穿骨肉的噗噗声、重甲倒地的轰然声、濒死的凄厉惨嚎以及钢铁切割躯体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这些声音混杂着峡谷硝烟的呛鼻气味,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透铠甲,钻入他的骨髓!

身边的心腹亲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片片倒下!他的乌骓宝马,一匹极通人性的雄骏,就在刚才为护主,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住了十几支劲弩齐射!巨大弩矢几乎将骏马的腰腹贯穿成筛!战马长声悲嘶,轰然跪倒!巨大的冲力将庞涓狠狠掀飞出去!他在冰冷刺骨的血泥污秽中翻滚,腰间长剑在扭打中脱手不知飞向何处。精良的玄甲凹陷崩裂,右肩剧痛钻心!骨头碎裂声清晰入耳!

一只穿着覆铁牛皮军靴的大脚狠狠踹在他挣扎起身的半边脸上!腥咸的液体瞬间充满口腔。他被踢得翻倒在地,污血糊住了右眼。就在他徒劳地用还完好的左臂抹开眼皮上血污的瞬间,一道魁梧如山、身披乌墨齐甲的身影已在数步之外,被几名悍卒簇拥着向他压来!正是田忌!

田忌大步流星,一柄雪亮的长戟已然刺出!

“田忌老匹夫——!”庞涓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左手抓起身边不知哪个死人落下的短柄战斧,不管不顾地向着田忌下盘猛挥!

田忌冷哼一声,身形微侧,长戟如毒龙出洞,电光石火般避开斧刃下劈之势,精准地抽打在庞涓持斧的手腕之上!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碎!

“啊——!”庞涓惨嚎一声,斧头脱手飞出!紧接着,冰冷沉重的戟杆末端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劈在他的侧颈!眼前金星乱舞,剧痛吞噬了最后一点意识!他如同一根被砍断的木头,直挺挺地扑倒在冰冷泥泞、混合着污血与无数残缺肢体的冻土之上!

田忌收戟,重重拄地!看着脚下彻底昏死过去的庞涓,眼中没有任何胜利的狂喜,只有一丝长久压抑后的畅快冰寒!

“拿下了!”

被严格命名为“桂陵”的这场伏击歼灭战,从山脊之上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与万箭齐发开始,到不可一世的魏国上将军庞涓像头待宰的公羊般被押进简陋的囚车为止,其终结的迅速与其爆发的惨烈同样令人瞠目。

谷底的战争之磨在庞涓被擒的瞬间便失去了核心驱动。残余的魏军“武卒”们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精气神,在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放下兵器!降者免死!”齐语怒吼声中,纷纷抛下手中沉重的戈矛,跪倒在冰冷黏腻的、浸透了袍泽血水的冻土之上。山谷间震天的兵戈撞击声、濒死的惨呼哀嚎如同潮水般疾速退去。死寂——一种刚刚被无尽杀伐和鲜血浸透过的、沉甸甸的死寂,比寒冬本身更加刺骨、更加难以承受的死寂,瞬间便攥紧了山谷。

胜利的喧嚣声浪被隔绝在厚厚的皮帘之外,只在偶尔有押解的魏俘从车旁踉跄而过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咆哮和斥骂。

辎车的厚皮门帘被一只缠着药污绷带的手从内部缓慢而艰难地拨开一道缝隙。缝隙只够探出一双深陷却异常清冽的眼眸——那是孙膑的目光。这目光如被冰水反复涤荡过的寒刃,无声扫过车外那片刚刚经历过地狱熔炉般的谷地。

视线尽头,是一群齐军的辎重辅兵,他们穿着沾满血污油渍的粗麻短衣,正如同最熟练的屠户般,合力将一具具身穿多层厚重皮甲的魏军“武卒”尸体从冰冷的尸体堆中奋力拖曳出来。齐军的钩镰长杆不断刺入尸骸堆深处,拖拽出那些被洞穿胸膛或颈项的袍泽。沉重的魏军武卒尸体如同从淤泥中挖出的铁块,与齐军士兵的躯体搅缠一处,凝冻的血水在拖行中扯出血色的冰线。

那目光扫过横七竖八的破碎甲胄和死状各异、在寒冬中被冻结得表情扭曲的狰狞尸体;扫过被踏碎、深陷在暗红色冰泥里的绣着象征魏国辉煌的兽面旗;扫过那些垂首跛行、被沉重铁链锁成一串串行尸走肉般往营地深处押解的魏军俘虏……最后,那道目光在远处一辆粗木钉成的简陋囚车上停驻片刻。那囚车周围看守着最凶狠的齐军刀斧手,车上蜷缩着一个曾经如骄阳般不可一世的身影——庞涓。他被粗大的皮索紧紧捆扎,蓬头垢面,身上华贵的锦袍已成破碎染血的烂布条,低垂着头颅,如同失去生机的木偶。

没有胜利的狂热。没有复仇的畅快。唯有一片冰冷到近乎麻木的审视。

冷风挟裹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硝烟余烬的焦糊气,以及一种尸骸堆积后隐隐散发的、迅速被严寒凝固定型的诡异腥甜气,如同无数细小冰针从这缝隙钻入车内。

一只覆盖着药污的厚布衣袖从缝隙后抬起,将那道视野再次阻绝,缝隙瞬间闭合。车厢再次沉入药味、皮革和陈腐气息混合的绝对幽闭。

车内,孙膑重重地、无声地靠回到身后冰冷的兽皮垫壁深处。残躯深处传来一阵如同骨髓被冻裂的、迟来却极其清晰的刺痛,源自腿根创口深处——或许是方才神经绷得太紧?或许是剧烈颠簸的车身?那痛楚如同冰冷的毒藤,一点点缠绕收紧。他深深闭上眼,黑暗中,庞涓那被枷锁重重束缚、眼神空洞如同枯井的面容却无比清晰。

指尖下意识地在冰冷的毛毡面上,无声地描摹。不是杀场血图,不是地理山川走势。指尖如同带着某种源自生命本能最纯粹冰冷的韵律勾画过虚空——天、地、人;正、奇、变;生、死、战……那些在鬼谷寒泉旁推演过千万遍、石壁上深深刻印的古老阵图核心变式——“三才阵”的精微意象——天倾其怒,地陷其壑,人演其变——在意识最深最幽静处流淌而出。它们早已融入骨血,如同山川经纬刻在大地深处,无需刻意驱动,只在最合适的时刻,自然引动天地之威,化为覆军杀将之力。

冰封的峡谷最终成就了这图卷。但此刻,心头唯有冰层碎裂后那极尽虚无的空白与死寂。

车外,田忌雄浑的吼声在战场上空回荡着清点战利品、收押俘虏的命令。

车内,冰冷的手指最后一次,缓缓扣紧在自己那毫无知觉的膝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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