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援军天降振军心(1 / 2)
南津关的风,像一柄钝刀,刮了整整二十八天。它裹挟着长江水汽的腥咸,卷着硝烟灼烧后的焦糊味,还有漫山遍野的血腥味,日复一日地打磨着关隘两侧的石灰岩。
那些曾被江水冲刷得奇形怪状的山石,如今在炮火与血肉的浸泡下,连最后一点嶙峋棱角都被磨平了。
第十道防线的棋盘石阵,得名于那些天然分布如棋局的巨石,此刻却成了一座由血肉浇筑的堡垒。
最大的那块帅字石上,碗口大的弹孔密密麻麻,像被虫蛀的蜂窝;半人高的石缝里塞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
有穿着灰布军装的弟兄,也有戴着钢盔的日军,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只在风吹过时,偶尔露出一只僵直的手,或是半张扭曲的脸。
能战的弟兄只剩三千不到,每个人胳膊上、腿上都缠着发黑的绷带,有的伤口甚至生了蛆,可他们眼里那团火,却比石阵外的炮火更烈——那是保家卫国的死志,是绝不后退的决绝。
杨森靠在帅字石被炸塌的断壁后,左臂的绷带又渗出了暗红的血。那道伤口是昨天拼刺刀时留下的,日军的三八式刺刀划开皮肉时,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被刮过的凉意。
他抬手按了按绷带,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垢,黑红黑红的,像结了痂的泥土。
他眯眼望向石阵外的开阔地,那里曾是长江边的滩涂,如今被炸翻的泥土混着弹片,成了片寸草不生的焦土。
日军已经三天没发动大规模进攻了,只有零星的冷炮时不时划破天空,落在石阵里炸开。
这不是仁慈,杨森太清楚了——小鬼子在等,等这三千弟兄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等他们饿得连枪都握不住,等这座石阵变成真正的坟墓。
总司令,粮食......真的没了。军需官老张佝偻着背走来,手里捧着个空荡荡的麻袋,袋口磨出了毛边。
他的声音比麻纸还轻,带着气若游丝的绝望,炊事班的铁锅三天前就见底了,能吃的树皮都扒光了,连石头上的苔藓都刮干净了......弟兄们......好多人站着站着就直挺挺倒下去,饿晕的......
杨森没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身子,右手探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块黑乎乎的东西。那是前天从一个日军少佐的尸体口袋里摸来的半截压缩饼干,硬得像块石头,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他一直揣在怀里焐着,舍不得吃。
他用牙齿咬着饼干边缘,费劲地掰成两半,把稍大的那块递给身边的王二柱:吃了。
王二柱的眼眶地就红了,豆大的泪珠砸在胸前的步枪上。那是神枪手赵德胜的枪,赵班长三天前为了掩护伤员撤退,被日军的机枪扫中,倒下时还死死攥着枪托。
现在这枪归了王二柱,他每天都用破布擦得锃亮,可枪膛早就空了,子弹比粮食还金贵。
他腰间别着两把缴获的日军刺刀,刀刃上的血槽里还凝着黑血,背上捆着三颗捡来的手榴弹,引线都被他用细线仔细捆过。
总司令,您吃,俺还能挺。王二柱把饼干推回去,喉结使劲滚动了一下,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胃里空得发疼,可他知道,这半块饼干对杨森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森瞪了他一眼,把饼干塞进他手里:让你吃就吃!老子是总司令,饿不死!你是神枪手,得有力气扣扳机,懂不懂?
王二柱攥着那半块饼干,手指都在发抖。他能闻到饼干混着自己汗味的气息,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他赶紧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饼干塞进嘴里,没敢嚼,就那么含着,让唾液慢慢融化那点微薄的热量。
就在这时,石阵西侧的鹰嘴崖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日军骑兵那种沉重的铁蹄声,而是带着轻快节奏的声,还夹杂着熟悉的川音吆喝:让让!都让让!川军援军到——!莫挡路!
杨森猛地直起身,左臂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耳朵使劲竖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饿昏了头。
陈大勇,那个前天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川军大汉,此刻踉跄着扑到一块巨石的缝隙边,眯着眼使劲往外瞅,忽然像疯了一样大喊:是自己人!是咱们川军的旗号!红底黑字的字旗!我看见了!
石阵外的盘山山道上,一支队伍正沿着陡峭的石阶疾行而来。最前面是骑着黑马的骑兵,马蹄踏在碎石上溅起火星;
后面是扛着步枪的步兵,有的穿着草鞋,有的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石头划破的小腿。
队伍拉得老长,像一条灰黑色的长龙,尘土飞扬中,一面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都磨破了,却依旧傲然挺立。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留着一把浓密的络腮胡,被硝烟熏得又黄又硬,像一蓬枯草。
他老远就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嗓门比炮响还震耳朵:杨森那个老小子在哪?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焦大胡子来了——!
是焦师长!杨森又惊又喜,差点从断壁后跳出去。这焦大胡子是川军里出了名的悍将,保定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淞沪会战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师硬顶了日军三天三夜,炮弹把指挥部炸塌了都没后退一步,后来腿上中了三枪,才被抬回四川养伤。
杨森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津关。
话音还没落地,那支川军队伍后面,又转出另一支人马。这些士兵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步伐沉稳得像脚下的山石。
他们脸上大多带着伤,有的缠着绷带,有的留着疤痕,可眼神里透着的锐利,像磨好了的刀锋——是滇军!
为首的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军官,肩扛少将肩章,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腰里别着把象牙柄的指挥刀,刀柄被摩挲得发亮。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腰杆挺得笔直,正是滇军的王旅长。
两支队伍在石阵外的平台上停下,焦大胡子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不像个受过重伤的人。
他大步闯进来,皮靴踩在满地的碎石和弹壳上,发出的声响。看见杨森,他一把就抱了过来,那把硬邦邦的胡子扎得杨森脸颊生疼。
老杨!你他娘的还活着!焦大胡子的声音震得杨森耳膜嗡嗡响,老子从重庆出发的时候,刘总司令说你这南津关怕是守不住了,让老子赶紧带队伍来,能抢回你尸体就算不错!没想到啊,你这老小子命比蟑螂还硬!
杨森被他抱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左臂的伤口疼得钻心,可他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又咸又涩:焦胡子,你他娘的再晚点来,就真能给我收尸了!老子这三千弟兄,快成风中的灯草了......
焦大胡子松开他,用袖子抹了把脸,把脸上的尘土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全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