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 / 2)
漱芳斋内。
安静得只听见窗外雪粒子。
落在梅枝上的细微声响。
这里,俨然已是紫禁城新的权力中心。
御膳房的管事太监,每个时辰都要亲自过来问安。
他脸色惶恐,生怕这位新晋的懿妃娘娘有半分不顺心。
小厨房的炉火二十四小时不熄。
专门辟出的八个灶眼,咕嘟咕嘟地煨着各式汤品。
第一锅撇去浮油的乌鸡汤。
只取最清澈的汤心,为娘娘补气。
第二锅用鲫鱼和通草熬的浓白鱼汤。
专为催乳。
第三锅用精挑细选的粳米,文火慢熬足足三时辰。
米粒尽数化开,只取表面那层晶亮稠滑的“米油”,是养胃的。
此刻,瑞珠小心翼翼端到孙妙青面前的。
却是一碗黑漆漆、药味冲鼻的汤药。
“娘娘,太医嘱咐了。”
瑞珠轻声说。
“这生化汤得趁热喝,活血化瘀,对您身子好。”
孙妙青靠在迎枕上。
脸色仍是生产后的虚弱苍白。
可她的眼神,却清明得没有一丝浮翳。
她接过药碗。
那浓重的药味让她眉梢微敛。
但她没有犹豫,一口一口,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苦。
但这点苦,比起她即将得到的,什么都算不上。
“皇上那边,怎么说?”
她放下空碗。
接过青珊递来的漱口水,声音因产后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
瑞珠连忙回话。
她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
“回娘娘,皇上刚下朝就打发苏总管来问话了!”
“问您睡得好不好,胃口怎么样。”
“还特意问这生化汤是不是按着时辰喝的。”
“苏总管还说,皇上在养心殿为您的事发了好大的火。”
“把太医院的院判们骂得跟孙子似的!”
孙妙青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很好。
皇帝已经开始为“牛痘”的事铺路了。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
安陵容正坐在下首,背挺得笔直。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孙妙青脸上。
那眼神,已不再是简单的亲近。
而带着几分狂热的信赖与追随。
“姐姐真是算无遗策。”
安陵容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气。
“如今诞下龙凤双生,圣眷正浓。”
“妹妹听着消息,真是由衷地为姐姐高兴。”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裹在明黄色襁褓里,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四处看的七阿哥弘昕身上。
又看看旁边粉色襁褓里,正安静酣睡的昭华公主。
她心头闪过一丝柔软。
面上却淡然:“孩子还小,看不出什么。”
安陵容连忙起身。
从她的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亲自呈上前来。
“姐姐,这是妹妹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
“亲手给小皇子和小公主做的两顶小帽子。”
“妹妹手笨,只拿得出这点心意。”
“希望能为姐姐的麒麟儿和金枝玉叶,添一分小小的福气。”
托盘里,是两顶精致绝伦的婴儿帽。
一顶绣着麒麟,一顶绣着并蒂莲。
针脚细密,巧夺天工。
“安妹妹这双巧手,宫里谁人不知?”
孙妙青示意青珊收下。
她的声音温和。
“这哪里是手笨,分明是千金难求的心意。”
“快坐吧,你身子也弱。”
“为这点事熬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安陵容眼圈微红。
既是感动,也是激动。
她坐下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孙妙青。
“姐姐谬赞了。”
“能为姐姐和小主子们做点事,是妹妹的福分。”
“往后姐姐但凡有任何差遣,妹妹万死不辞!”
孙妙青端起一旁温着的米油。
用银匙轻轻搅动。
她淡笑道:“有你这份心,便是我的福气。”
“你我姐妹,日后自当互相扶持。”
一句话。
便让安陵容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看着摇篮里玉雪可爱的小公主。
目光紧紧地黏在那小小的婴孩身上。
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她看得有些痴了。
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与渴望。
“看着小公主,妹妹就在想。”
“若此生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哪怕……哪怕只是个公主,嫔妾也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孙妙青静静地听着。
指尖在暖炉上轻轻划过。
后宫的女人,谁不想要一个孩子?
安陵容的这份渴望,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真切。
也来得卑微。
“妹妹还年轻。”
孙妙青开口。
她的声音温和,却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好调理身子,福气总会来的。”
这句安慰。
是后宫里最常用,也最无用的话。
安陵容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垮了下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
手指绞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
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忽然起身。
对着孙妙青屈膝一福。
“姐姐,妹妹……妹妹有个不情之请。”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妹妹知道自己福薄,不敢奢求什么。”
“只是……只是想求个心安。”
“姐姐能否……能否帮我看看,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她没有明说。
但“这儿”指代的是什么,孙妙青一清二楚。
这是在怀疑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孙妙青看着她。
安陵容的眼中,满是忐忑与哀求。
像一只溺水的小兽,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孙妙青心中了然。
带团队,光画饼是不够的。
得给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放下手中的银匙。
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你对香料一道,已颇有心得。”
孙妙青的语气平静下来。
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只是医理药理,隔行如隔山。”
“我这儿,一应事宜向来是由卫临卫太医负责。”
“他为人谨慎,医术也信得过。”
她顿了顿。
看着安陵容猛然抬起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缓缓说道:“你若信我,我便让他得空了。”
“去你宫里走一趟。”
“好好帮你瞧瞧。”
安陵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哪里是“瞧瞧”?
这是将自己最心腹的太医派了过去。
这是给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和庇护!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
只是重重地点头。
然后又深深地福下身去。
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妹妹……谢姐姐大恩!”
送走了安陵容,漱芳斋内又恢复了宁静。
孙妙青正看着窗外风雪,小卓子便从殿外溜了进来,步子轻得像猫,脸上那股子机灵劲儿里,拌着三分藏不住的看好戏的神色。
“主子,景仁宫那位,今儿一早又唱大戏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还夸张地缩了缩脖子。
“奴才在宫门口洒扫,隔着半个宫城,都听见那边‘哐当’一声脆响,吓得奴才这心肝儿都哆嗦了一下。”
孙妙青将一勺温润的米油送入口中,眼皮都懒得抬。
“说重点。”
“嗻!”
小卓子立刻站直了,嗓子一清,伶俐劲儿全回来了。
“御膳房的小路子说,皇后娘娘今儿一早,又报销了一套上贡的粉彩官窑茶具。”
“啧啧,听说那套茶具,光是画师的工钱就值二百两银子。”
他顿了顿,见孙妙青依旧没什么反应,便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几乎没了声息。
“奴才斗胆打听了,这火气的根子,在寿康宫呢。”
“听说,皇上大赦天下的旨意传过去,太后娘娘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不咸不淡地念叨了两句。”
小卓子学着太后那慢悠悠的语调,捏着嗓子道:“‘恩赏太过,恐折了孩子的福气’。”
孙妙青舀汤的动作,终于停了一瞬。
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