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暗中的关照(2 / 2)
王德禄早已得了消息,恭敬地将程不识引至甲字一号牢房外,低声道:“程太医,一切已按吩咐准备妥当。”
程不识点点头,推开牢门走了进去。看到牢房内焕然一新的环境,以及林夙身上干净的被褥衣物,他心中稍安,至少陛下暗中的关照起了作用,环境不再是对他病体的雪上加霜。
他走近床边,轻声道:“林公公,下官奉旨,再来为您诊脉。”
林夙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程不识也不勉强,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腕从被中取出,垫上脉枕,屏息凝神,仔细探察。指尖下的脉象,比昨日更加微弱紊乱,如游丝般时断时续,脏腑衰竭之象愈发明显。他眉头紧锁,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不仅仅是旧疾沉疴,更有一股浓重的郁结之气和心脉衰败之象。
他打开药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参附汤。这是用上好的老山参和炮附子熬制,最能吊命续气。他试了试温度,刚好入口。
“林公公,请用药。”程不识将药碗递到林夙唇边。
林夙嘴唇紧闭,甚至连偏开头的动作都懒得做,只是用沉默表达着拒绝。
程不识心中焦急,低声道:“林公公,此药乃陛下亲自下令,用库中最好的药材配制,对您的身子有益。您若不饮,下官无法向陛下交代,您的身体也……”
他的话未说完,林夙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灵动慧黠、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枯寂,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扫过程不识和他手中的药碗。
程不识被他看得心中一颤,竟有些说不下去。
只见林夙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抬起那只未被他诊脉的手,轻轻推开了唇边的药碗。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拿走。”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却冰冷如铁。
“林公公!”程不识急了,“您这是何苦?陛下他……”
“我的生死,”林夙打断他,目光重新闭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与他……无关了。”
程不识僵在原地,看着林夙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心求死的模样,又看看手中那碗珍贵的、却无法送入其口的汤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行医多年,深知“心药”的重要性,若病人自己放弃了求生之念,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枉然。
陛下密令他不惜代价救治,可眼下这情形……程不识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只能先将药碗放下,再次取出银针,试图用针灸之术,暂且稳住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元气。
针刺入穴位,林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他施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那具身体已不是他自己的。
程不识施针完毕,看着林夙再次陷入昏睡(或许是假装昏睡),他叹了口气,收拾好药箱,默默退出了牢房。他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尤其是林夙拒绝用药、一心求死的情形,如实禀报给高公公,再由他转呈陛下。
养心殿内,景琰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他刚应付完太后的晨间召见。太后并未过多苛责他处置林夙,反而对代王府那封言辞闪烁、暗示林夙与藩王过往甚密的密信更为关注,言语间不乏对宦官干政的深深忌惮,并再次强调了平衡朝局、远离“阉祸”的重要性。
景琰口中唯唯,心中却是一片烦乱。太后的担忧他何尝不知,朝臣的攻讦他亦清楚,可一想到林夙在狱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帝王心术,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高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程不识禀报的情况,低声转述了一遍。
当听到林夙推开药碗,说出“我的生死,与他无关了”这句话时,景琰正在批阅奏折的朱笔猛地一顿,一滴殷红的朱砂滴落在奏章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如同心头泣出的血。
他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暗中的关照,最好的药材,都无法触及那已然冰封的心。他可以用皇权为他改善环境,却无法强迫他燃起生的欲望。
一种比昨日在诏狱中更深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失去了朝堂上与他并肩作战的臂膀,如今,连那个唯一懂他、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也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了吗?
“陛下……”高公公担忧地低声唤道。
景琰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告诉程不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哪怕……哪怕是强灌……也要把药给他灌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狠厉,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在与那无形的、正在带走林夙生机的力量做最后的抗争。
“还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去查!给朕仔细地查!代王那封密信,到底是谁的手笔?信中提及的所谓‘过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朕要尽快知道结果!”
他不能坐以待毙。外部的威胁必须清除,这或许……或许是挽回局面的唯一契机。至少,他需要弄清楚,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而林夙……是否真的受了不白之冤。
高公公领命而去。
景琰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里,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原本常年放着一方由林夙亲手挑选、打磨的端砚。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殿外渐起的寒风,呼啸着灌入他的胸腔。
他知道,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与林夙之间那根脆弱的线,是否还能经得起这风浪的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