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集:北木十年:离经叛道的徒弟(2 / 2)
“志学,”秦建国没有看那些图,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咱们师徒一场,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你想飞,去看更高更远的天空,这不是错。‘北木’这个小院子,这片地,这些老木头,还有我这点手艺,可能……真的是装不下你的翅膀了。”
宋志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秦建国摆摆手,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听我说完。关老爷子当年教我,说一个好木匠,要能‘因材施教’。这‘材’,既是木头,也是人。你这块‘料’,心思活,眼界高,是块做‘大活’、‘新活’的料。强扭着按咱们院里的模子来,屈了你了,也憋坏了你。”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走吧。去南方,去北京,去你觉得能让你那些想法落地、能让你翅膀硬起来的地方。去看看,去闯闯。‘北木’的门,永远给你留着,这儿永远是你的根。但要真飞出去了,就别总回头嫌窝小。在外头,吃了苦,受了挫,也别轻易说‘北木’的路不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江山。”
宋志学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院里……”
“起来。”秦建国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很重,“没啥对不起。徒弟长大了,要出去闯,当师父的,不能拦,也不该拦。只记住一条:不管走到哪儿,用什么法子做东西,对手里的材料,得有份敬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够了。”
几天后,宋志学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着他那一沓厚厚的设计草图,以及秦建国给他的一笔不算多、但足够路费和短期生活的钱,离开了春城,南下去了当时艺术氛围最活跃的广州。送别时,王娟悄悄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她整理的一些南方艺术圈的联系方式和注意事项。李强用力抱了抱他,闷声说:“在外头,机灵点,别傻实在。”李刚则红着眼眶,递给他一个自己雕的小木猴:“志学哥,保重。”
宋志学的离开,像从“北木”这棵正在生长的树上,主动分离出去的一根富有活力的枝条。小院顿时空寂了不少,那曾经因他而起的争论与张力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淀、却也略显沉闷的气氛。
秦建国的话更少了。他常常长时间地摩挲着某块木头,或者望着宋志学空出来的工作位置出神。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传承”二字并非简单的延续,它必然包含着分离、选择与各自生长的阵痛。
秋意渐深时,顾编辑从北京寄来一封信,随信附上了几份关于《根脉:北木十年》的读者反馈和专业书评。有赞誉,也有商榷。其中一篇评论提到了“北木”面临的“传统工艺当代转化的路径困境”,并隐约指出了其内部可能存在的“守成与创新之间的张力”。
秦建国读了,良久无言。他将信和书评轻轻放在那本深灰色的《根脉》旁边。
窗外,秋风卷起金色的落叶,打着旋儿。院子里的老榆树,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一些叶子飘落了,而树干,依然沉默地指向天空。
秦建国知道,宋志学的离开,不是“北木”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个篇章的开始。这个院子,这些手艺,这条路,依然要继续走下去。只是,他需要重新思考,在少了那根最不甘寂寞的枝条之后,“北木”的根脉,该如何向下扎得更深,又该如何面对已然不同的天空。
他拿起刻刀,刀锋在日渐短促的日照里,闪着微冷的光。下一刀该落在哪里,他需要好好听听,木头,和这片土地,在新的季节里,会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