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孟医师(1 / 2)
林尽染仍陷在方才的烦乱与沉思里,胸腔的憋闷尚未完全散去,耳畔蓦地响起一道温软的声音,“夫君,擦擦吧。”
他循声抬眼,见元瑶捧着一方干净的素色脸帕站在面前,眉眼间带着几分担忧。
林尽染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帕子的暖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诧,“你怎来了?时安身边离不开人。”
“时安身边有二夫人照看着,女医们也都在,夫君不必担心。”元瑶轻声解释,说话间已自然地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池水浸透、又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袍,指尖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闻言,林尽染心中那点悬着的顾虑才稍稍放下,“二嫂嫂那边可审出甚结果?”
元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困惑,“二夫人仔细盘问了所有能接触到时安膳食、汤药的下人,连洒扫庭院的都没放过。可这些都是时安亲自挑选、留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平素忠心耿耿,也都是信得过的人,并无可疑之处。”
她说着,话音微顿,抬眼看向林尽染,目光里带着一丝试探,轻声猜疑道,“夫君方才独自一人在此出神,是在想林明礼夫妇么?”
“林明礼的调令文书早已下发,按理不日前就该启程前往陕县赴任。偏生耽搁了这几日,他既无要事在京,又怎会恰巧出现在光德坊,还让车驾在府门前守了近两个时辰?”
元瑶闻言,眉峰蹙得更紧,语气里满是困惑与不愿置信,“府中若当真没有内贼,便只剩孟医师了。可孟医师与我等并无旧怨,何况她还是野丫头的师姐,又怎会狠下心害时安的性命······”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努力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半晌才弱弱地猜测道,“会不会是······太医署的其他医师暗中调换了汤药,孟医师一时失察,这才酿成了大错?”
“不会。”林尽染断然否定,语气里带着对孟医师习性的了然,“孟医师有个多年的习惯,经手的药材、熬好的汤药,只要离了她的眼,再次接触时定然会重新查验一遍。是以汤药若有差池,绝无失察的可能,只能是她亲自动的手。”
长年累月在宫里当差,若是一时失察,丢的可是身家性命。何况宋韫初也知李时安腹中的孩子来之不易,在临别之际定然是会千叮万嘱。
元瑶听得心头一沉,缄默片刻,忽然抬眼问道,“方才孟医师在此,夫君从头到尾都未询问小产的具体缘由,也是为试探她么?”
她既惊诧林尽染的冷静,又暗暗升起一丝惧怕,毕竟心中挚爱生死不明,却仍能处变不惊地筹谋算计,如何不令人心惊。只不过适才见他在池边失控地泼水,想来也不至于如此无情。
林尽染并未察觉她心中这般复杂的念头,闻言兀自苦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又有几分无奈,“我那是真心急糊涂了,彼时满心满眼都是时安,哪还顾得上因何小产。”
元瑶暗自松了口气,迟怔片刻后方道,“以林明礼与吴兰亭的身份,想命令孟医师恐怕很难,会否是假借皇室之名?平素林明礼就亲近三皇子,吴兰亭与二皇妃又私交甚密,会否是他们胁迫孟医师暗害时安?”
林尽染眯了眯双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稍微斟酌片刻,语气沉缓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时安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最易招惹怀疑的便只有孟医师。而一旦纠扯上命案,孟医师就难逃死罪。”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元瑶,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她若死了,谁最受益?”
宋韫初曾经说过,即便是她为楚帝诊治,也不过是延长一年半载的寿命。可黎书和之死,皇室尚未摆脱嫌疑,宋韫初心有芥蒂,是以能为楚帝医治的也仅有同门的孟医师。
若孟医师身死,楚帝为稳定局面,可未必会请太医署的其他医师诊治,毕竟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
届时,楚帝可能会彻底隐瞒病情,仅靠三益丸勉力支撑。
倘若从这方面考虑,皇后与太子可谓是最大的受益者。
元瑶听得浑身发寒,忽然明白过来,“野丫头也有危险?”
“适才我又加派了人手前去接应,如若是猜测的那样······黎老先生的悲剧定不能重现。”
夜色如浸了墨的绒缎,静谧得听不到半分市井喧嚣。仅有孟医师所乘的马车,穿街过坊,踏月而行。
车轮轹跞声在空寂的街巷里漫开,又被沉沉夜色悄悄吸纳,不显张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重。
按往日的规矩,这个时辰的孟医师,本该在掖庭宫宿值,或是守在尚药局的药库旁,以备宫中不时之需。
这座宅院并非她自己购置,而是早年间楚帝亲赐的恩典。宅院选址极巧,恰在皇城掖庭宫的邻巷,一墙之隔,省去了不少奔波之苦。能得帝王如此体恤,赐下这般便利的宅邸,足见孟医师在宫中的分量,以及楚帝对她的信任。
马车缓缓驶入贞安坊的巷口,巷内没有寻常坊市的灯火,只有几盏宫式灯笼挂在宅院门前,昏黄的光映在乌头大门上。
车夫勒住缰绳,马车稳稳停在门前,“孟医师,到了。”
孟医师坐在车厢内,并未着急掀帘下车。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冰凉,方才在林府的慌乱与紧绷,此刻并未消散,反而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心头。
救治李时安已耗费了她大半心神,可这一路回来,本该在车上小憩片刻的她,却辗转难安,如何都不能安然入眠。
许是猜测她在车内睡熟了,车夫又放轻了声音,小心试探着叫唤,“孟医师,到您的宅院了。”
孟医师这才徐徐掀起一角侧帘,抬眼打量门前的动静。
夜色浓墨,这座熟悉的宅院在此刻竟透着几分陌生的寒凉。她很清楚,今夜以后,绝不会像往日那般安稳。
良久,她才扶着车辕缓缓下了马车,眸中的疲惫又深了几分,却仍维持着礼数,转向一路护送的林府府兵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蒙郎护送,得以安稳回家,小医不胜感激。”
府兵齐齐抱拳回礼,声音沉稳,“我等职责所在,孟医师不必多礼。”
话音落地,但见府兵仍似雕像一般杵在原地,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落在宅院大门方向,没有半分要离去的意思。
显然,他们是要亲眼看着她进门,方能罢休。
孟医师心头微微一沉,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她甚至能猜到,即便自己此刻推门而入,这些人恐怕也不会真正离开。他们或许会隐入巷口的暗影里,监视着这座宅院的一举一动,不漏过任何一丝异常动静。
可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有预料么?
孟医师不再多想,指尖用力攥了攥衣袖,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抬手推开了那扇冰凉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