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7章 倭马亚追思(1 / 2)
贞晓兕虽年方十三,却以鸿胪寺主簿候选人的身份,立于盛唐与西域交汇的风口。她精心裹好的浅紫襦裙,随步履微颤起伏,眉宇间的自信让院中老吏侧目。
世人只见她貌美聪颖,却未曾料到晓兕心头,实已盘桓着阿拉伯人的命运起伏——倭马亚王朝哈里发们的权力博弈和制度嬗变,正在她的思索中悄然解构。
倭马亚王朝,是一个从沙丘走来的家族政权。贞晓兕喜爱翻阅西域旧卷,她发觉,这王朝的权力并非一成不变地沿袭穆阿维叶一脉,而是时断时续,暗流涌动。
她在沉思间,把心理学所学的理论层层剥开,照进王朝的兴衰史,仿若一卷迷宫的地图。
初读倭马亚史册,贞晓兕以为哈里发便如长安帝王——父死子继,家家如此。
然而细看,却发现最初的哈里发是通过协商与推举产生,权力如同赤金,在长者与能者之间辗转。
穆阿维叶一世,是王朝的奠基者。
他横刀立马,用政治谋略与贯通东西的手段和睿智,将分裂的阿拉伯部族捏合在一起,这份能力在伊斯兰世界里被赋予“合法权威”的光环。
晦色天幕下的政变骤雨,始于叶齐德一世继位。他打破了哈里发选举的传统,力推世袭制。民众虽心有不甘,却因权威的威压,不敢妄动。
此刻,贞晓兕联想起自己读到的米尔格姆服从实验——人们在权威前,容易屈服且放弃独立判断。
穆阿维叶和叶齐德,便是这种权威的载体。
但权威并非金身不坏。
贞晓兕在院内研读时低语:“世袭制的绝对权威,在暴政与腐败面前,只是风中浮尘。”什叶派和哈瓦利吉派的不满,像河流冲蚀堤岸,渐成决堤之势。权威一旦失去正当性,服从心理会如泡影消散,激起反抗潮涌。每一位哈里发都如同棋盘上的王,既受朝臣与民众服从,也随时可能被弃如敝履。
翻阅至倭马亚中后期,贞晓兕发现王朝继承的血脉,似乎被种种复杂的关系所牵动。
麦尔旺一世是穆阿维叶的堂叔,非直系后裔,却能登顶为哈里发。麦尔旺二世更远,乃其孙,彻底偏离了穆阿维叶的嫡脉。这种“家族旁支夺位”,在中华历史也有前朝太宗、武则天的影子,但在阿拉伯世界,尤显权力的不稳定与混乱。
部分哈里发(如瓦利德二世、叶齐德三世、易卜拉欣)只在君位上坐了数月或一年,未及酝酿权谋,便因权力斗争被推翻。王朝内部如同烈风中的枯叶,争斗与短暂的高位让世袭制呈现出“纸牌屋”般的不稳。
贞晓兕看出来了,这正是心理学所谓权威失稳下的群体认同危机:当合法权威被家族内耗掏空,信众自然会移情别处,追求新的秩序与归属。
她静静在院中踱步,低声分析:“麦尔旺二世者,以兵权起家,是无奈中向传统制衡发起挑战。那一刻,哈里发的位子,是靠军刀和结党拿下,而非静水流深的世袭之道。”
小小年纪的贞晓兕早已读过泰弗尔Tajfel社会认同理论。
她思忖:倭马亚王朝与什叶派、哈瓦利吉派的斗争,不只是权力较量,更是身份归属的较量。
倭马亚家族以“正统家族”自居,吸纳支持者。而什叶派,则坚信“血统合法性”,只有穆罕默德家族才是真命天子。
哈瓦利吉派又以信仰纯洁性自矜,反对任何世袭,“宁要圣贤君主,不要家族帝位”。
这些对立的身份认同,彼此如云雾缠绕,久而难解。
“世人习惯站队,却极少问身份为何成为枷锁。”
贞晓兕在夜灯下写道:“每一场宗教或政治反抗,都是社会认同的雪崩。什叶派与哈瓦利吉派的抵抗,不只是对哈里发的否定,更是自我群体尊严的扞卫。”
正是如此,什叶派对“哈里发应由阿里后人继承”的执念,酝酿出千年恩怨。在历史血脉里,身份冲突比权力争夺更难以调和;贞晓兕把它归结为碳火中的坚冰,一旦外力施加,瞬间崩解,却又难以复原。
贞晓兕曾在欧洲求学,最喜欢费斯廷格的认知失调理论。
她发现,倭马亚王朝的世袭制初起时,民众并不习惯,这与早期哈里发通过协商选举大相径庭。
无数穆斯林经历心理不适——他们明知新制度与先前信念相悖,却为社会秩序,不得不慢慢调适自我。有的人选择接受,把“家族世袭”当作新正统;有的人难以容忍,心存抵触,外化为对哈里发的反抗与批判。
但认知失调总会累积为更大的风暴。倭马亚后期,暴政、奢侈、腐败成风,民众的不安开始撕裂本已脆弱的信念体系。
最终,支持反对派成为缓解心理冲突的唯一出口。阿拔斯派的胜利,正是千万被认知失调压迫的民众,用投票和刀剑为自己寻觅新归属。
贞晓兕在晨光下晃着笔尖,感慨道:“一切变革之前,都是信念与现实的冲突。一旦现实残酷到无法自圆其说,反抗便是唯一选择。”
贞晓兕的学问不仅止于心理,她还研究社会学。她欣赏韦伯的权威类型理论——魅力型权威、传统型权威和法理型权威。
倭马亚王朝前期,穆阿维叶凭借个人魅力和军事、政治才能,成为“魅力型权威”的象征。但家族世袭的道路是“传统型权威”的承袭,哪里是靠能力,哪里是靠血缘,成了权力合法性的分界线。
王朝后期,暮气沉沉,哈里发多缺乏昔日领袖的光辉,强推家族传统,却不知民心已厌。
法理型权威未能顺利建立——没有扎实的宪法,也无制度约束,贵族精英自恃血脉,焉能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