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年,西安被枪毙的女“流氓”—马燕秦案(1 / 2)
1985年4月15日凌晨四点,西安北郊的天空还是一片凝重的墨黑,寒意浸入骨髓。
西安市体育场内,空气仿佛冻结,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镣铐偶尔碰撞的冰冷声响划破死寂。
数百名案犯被武警战士按预定的队列站立,他们身着单薄的囚服,破洞处钻入的冷风让不少人微微发抖。
惠利名站在人群中,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定了斜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好友韩涛。
韩涛身上那件白色的中山装,在昏黄灯光和熹微晨光的交织下,显得异常刺眼。
惠利名的心猛地一抽,他认得那件衣服,那是几年前韩涛从他家里随手拿走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却被眼前肃杀的场景击得粉碎。
就在这时,韩涛似乎有所感应,趁押解武警转头的微小间隙,猛地回过头,视线与惠利名撞个正着。
韩涛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几下,用几乎无法辨识的口型,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惠利名的喉咙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股酸楚直冲鼻腔。
他想喊,想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但肩膀却被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扩音器里传来宣读判决的声音,冰冷、刻板,不带一丝情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马燕秦、韩涛……犯流氓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话音落下,韩涛被两名武警粗暴地扭转身体,推向等待的刑车。
那抹白色在灰暗的人潮和清冷的晨光中剧烈地晃动,像一道即将熄灭的火焰,又像一道永镌心底的伤痕,最终消失在惠利名的视野里。
而他自己,则因“积极参加流氓舞会、奸污女青年4名”的指控,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谁能想到,这场轰动三秦大地、最终导致三人被处决、上百人卷入牢狱之灾的“流氓大案”,其起点,不过是两年前夏天。
在一位普通妇女那间仅有18平米的狭小居室里,伴着邓丽君《南屏晚钟》的靡靡之音,跳了几支在当时被视为禁忌的“慢二步”舞。
……
时间回溯到1983年9月9日凌晨两点。西安城南那些错综复杂的老巷早已沉睡,只有偶尔几声狗吠点缀着夜的宁静。
惠利名刚把他那辆在当时还算稀罕物的摩托车停稳在家门口,发动机的余温尚未散尽,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就猛地炸响了夜的寂静。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谁啊?”惠利名揉着惺忪睡眼,披上外衣,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走向门口。
“查户口的。”门外的回答生硬、冰冷,像一块投入井中的石头。
他心里掠过一丝疑虑,但还是伸手拉开了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四个穿着便装、面色冷峻的男人就猛地挤了进来,不容分说,其中一人动作娴熟地掏出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金属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铐环紧紧锁住了他的手腕,传来的力道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惠利名挣扎着质问,试图挺直身体。
回应他的是一记更粗暴的压制。他的胳膊被猛地拧到身后,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紧贴着粗糙的墙面,肩胛骨传来几乎要碎裂的剧痛。
另外两人已经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动作粗鲁而迅速。
他心爱的摄影器材、那架陪伴他多年的手风琴、几本托人从外地带来的外国电影画报,还有他辛苦摆摄影摊攒下的一些现金,都被胡乱地塞进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
“签字!”一张薄薄的纸被拍在他面前的旧木桌上,墨迹似乎还未全干。
惠利名艰难地侧过头,眯起眼睛看向那张逮捕令。只看了一眼,他立刻争辩道:“不对!你们搞错了!我叫惠利名,利益的利,名字的名!这上面写的是‘惠利民’!”
他的辩解换来的却是膝盖后方狠狠的一脚。剧痛让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了他被铐住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少废话!让你签就签!”呵斥声在头顶炸开。
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最终,他只能用颤抖的、不受控制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在那个错误的名字下方,签下了“惠利名”三个字。这荒谬的一幕,仿佛预示了他即将面对的整个事件的荒诞基调。
被押出家门时,他瞥见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几个邻居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向外张望,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更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
警车呼啸着驶离他熟悉的生活,最终停在西安市第一看守所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前。
当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时,他明白,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无可挽回地拐入了一条黑暗的、未知的隧道。
看守所的号房里拥挤得令人窒息。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塞进了三十多个人,连坐下都成了奢侈,只能人贴人地轮流靠墙站立。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且潮湿的稻草,散发着霉变、汗臭和某种绝望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苍蝇在低空盘旋,发出烦人的嗡嗡声。
惠利名被粗暴地推到一个角落,有人低声告诉他,这里关押的都是在“严打”风暴中被抓进来的,罪名五花八门,从小偷小摸到打架斗殴,还有像他一样,对自己究竟身犯何罪感到茫然的。
每天,都会有人拿着记录本过来,挨个问话,问题千篇一律:“有没有要坦白的?”但每当有人鼓起勇气反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时,得到的永远是那两个冰冷的字:“等着。”
那些日子,惠利名几乎夜夜无眠。他反复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
辞去化工厂那份沉闷的工作,凭借手艺在景点摆了个摄影摊,收入颇丰;喜欢音乐,拉得一手不错的手风琴;
交友不算广阔,但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这一切,怎么就和“罪犯”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直到一个多月后,他被转移到专门关押重刑犯的西安市五处看守所。在押解途中,他于混乱的人影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韩涛。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的刹那,惠利名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马燕秦。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卷入的这场漩涡,中心可能就是那个热情爽朗的中年女人。
惠利名与韩涛的相识,源于1982年西安当地一次业余文艺汇演。韩涛是市政工程公司的工人,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惠利名则靠着一架手风琴,能拉出许多动听的曲子。年轻人因共同的爱好而惺惺相惜,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1983年5月的一个傍晚,韩涛兴冲冲地找到惠利名,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利名,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马燕秦马大姐家,能跳舞,还有邓丽君的歌听!”
马燕秦,时年42岁,与丈夫离异后,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她从西安民生餐厅病退在家,靠着微薄的劳保工资度日。
她的家位于古城一条深深的老巷尽头,是一间仅有18平米的旧式平房,虽然墙壁有些斑驳,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几盆盛放的月季花,给简陋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气。
惠利名还记得第一次跟韩涛去时的情景。他骑着摩托车,载着韩涛,在狭窄曲折的巷弄里穿行,离那扇绿色的木门还有一段距离,就隐约听见屋内传来轻柔婉转的歌声,那是邓丽君的《南屏晚钟》。
在当时的公开语境下,这类来自港台的流行歌曲被统称为“靡靡之音”,是受到批判和禁止的。
推开门,马燕秦正和她的女儿一起收拾着饭桌。她身高约莫一米七一,在女性中算是高挑,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这个年纪少有的活力。
“来了?快进来坐!”她热情地招呼着,顺手从柜子里拿出一盘磁带,熟练地放进那个半新的录音机里,《南屏晚钟》的旋律再次轻柔地流淌出来。
屋里已经有三四个男青年,都是韩涛相熟的朋友,大家互相点头致意,气氛轻松而友好。
“家里地方小,委屈大伙儿挤一挤了。”马燕秦笑着,和女儿一起动手,将靠墙的那张木板床支起来一些,勉强在屋子中央腾出一块约莫几个平米见方的空地,权当“舞池”。
她小心翼翼地将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低,确保只在屋内能听清,还不忘叮嘱一句:“声音小点,别扰了邻居。”
那天晚上,他们跳的大多是“慢二步”。在昏暗的灯光下,伴随着轻柔的音乐,脚步缓缓移动,身体偶尔会有轻微的接触。
这种舞蹈形式,在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仍被许多保守观念视为伤风败俗、带有“流氓”色彩的举动。
马燕秦的女儿也很大方地加入进来,她还拿出一张照片给惠利名看,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这是我对象。”小姑娘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甜蜜。惠利名当时还笑着夸了几句“挺精神”。
舞会持续到深夜。韩涛和惠利名觉得天色太晚,便没有回家。马燕秦利索地在地上铺了褥子,有些歉意地说:“条件差,只能委屈你们打地铺了。”
惠利名后来回忆那晚的睡位:“马大姐睡在里边床上,她女儿睡在旁边的另一张小床上,韩涛挨着女儿的地铺,我睡在最外面。
其实大家都没怎么睡熟,主要是聊天,天南海北地瞎聊,马大姐话不算多,但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我们这些年轻人胡侃。”
第二天早上,惠利名注意到马燕秦家的米缸快要见底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和韩涛一起到巷子口的菜市场,买了些苹果、香蕉,还有几斤大米提了回去。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们既然来了,能帮衬一点是一点。”他后来这样解释。
几天后,两人又去过一次马燕秦家,但那次只是在门口站着聊了几句家常,并没有进屋。
那时的惠利名,全然无法预料,这两次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交往,竟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将他推向无期徒刑的“积极参加流氓团伙活动”的铁证。
他更不知道,马燕秦因其较为开朗、好客的性格,家中时常有年轻人聚集聊天、跳舞的情况,早已被街道居委会的“积极分子”们盯上,每一次聚会的时间、大致人数,都被详细地记录在某个小本子上,成为日后指控的“罪证”。
要理解惠利名、韩涛、马燕秦等人的命运为何会发生如此剧烈的转折,必须将目光投向1983年那个特殊的夏天。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国门初开,各种新思潮、新观念与旧有体制、传统观念发生着激烈的碰撞。
与此同时,社会流动性加剧,社会治安问题开始凸显,一些地方发生了较为恶劣的刑事案件,引发了民众的不安和领导层的高度关注。
1983年6月16日,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现呼伦贝尔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特大凶杀案。
以于洪杰为首的8名犯罪分子,在十多个小时内,连续作案,残忍杀害了27名无辜群众,并有多名女青年被强奸、轮奸。此案情节之恶劣、后果之严重,举国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