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tkill081(1 / 2)
Hitkill.081
“阿檠,你真的要送小弦出嫁吗?”顾沭在旁边问。
被贯穿过的肺叶不再痛了,心脏却顿涩,我侧身捂住胸口,“嗯。”
他欲言又止,“你不会......”
“放心,不会。”我摩挲手中的烟斗柄,“作为兄长出席而已。”
顾沭说那他就放心了,我靠向藤椅,目光停在院子的柳树怎么都挪不开,仿佛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拿着水壶站在树旁浇水,边浇边问:哥哥,这棵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我高啊?
那年顾意弦七岁,我十七岁,罪孽加深不可饶恕,因为父亲和华年是被我害死的。
悲剧从十六岁拉开序幕,我在南楚中学读高一,顾沭读高三。
四大家的孩子在同一所学校,关系不如点头之交,老师、主任、校长不敢管我们这些拥有特权的学生,早退旷课抽烟打架谈恋爱做什么都可以,就差当祖宗供着,他们不想得罪任何一家,所以四大家的人被分在不同班级。
我在二班,华年是高二下学期来的转校生,坐在前座,她怕我,我瞧不上她,某天她突然开始送我手工制品早餐各种廉价又精致的小玩意。我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玩暧昧,直言表明我不喜欢她。华年问我喜欢什么类型,老实说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她这样的乖乖女。
华年很有毅力,我懒得理会,学校赶着上门的女生太多,直到她因为这件事被学校的女生欺负。
那天周一学校照例举办无聊透顶的早会,我没去,腿翘在课桌,听陈词滥调的发言稿,窗子不断飘进来柳絮,天空飞鸟让人羡慕。过二十分钟顾沭从楼上下来,他坐在华年的位置说:“我刚刚看到一直追你的女孩子被人带着去顶楼了。”
我闭上眼,“和我无关。”
“顾大公子,人家好歹......”
“那又怎样。”
我明确拒绝,她锲而不舍,受到不平待遇难道还要怨我没伸以援手。
顾沭没说什么,因为他和我是一类人,世界上大多数人或事的出现,对我们来说如蚍蜉撼树,叶子都不会掉一片。
我叼了根烟和顾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放学去哪里玩,他的烟灰掉到华年的课本,我想起她写好笔记放到我桌子的场景。
“走吧,去看看。”我起身,把烟丢进可乐罐。
顾沭付之一笑,我走时不动声色把烟灰抹掉,双手揣进口袋。
到顶楼我以为华年可能被欺负到哭,但场面出乎意料,她被围在墙角双眼冷漠地看着那些女孩子说她们可笑,反差感很强,好像没那么无趣,不知为何心脏因此漏掉一拍。我为自己的心动负责,对那些人说:“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她。”
我接受了华年,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喜欢我,她在纸条写了一段话塞到抽屉。
——初夏绿意正浓,你一点也不像来上课,闲适地靠着椅子,白色短袖清爽,耳机线凌乱,遥望窗外时的神态,富贵懒察觉,高傲狂妄又坦然,年少意气满,即便我如蜉蝣也想让你那双黑色眼睛有我的身影。
坦然而言我无法理解她的感受,她问我那时在听什么歌,我说《想自由》要不要一起听,她摇头说还要写作业。
华年是很干净的女孩大部分时候特别乖,我偶尔恍惚天台上的眼神是不是错觉,以至于对她产生不了什么欲望没碰过她,那时我不觉得有问题,因为顾元恺和汪芜华也如此相处。我效仿他们认真和华年谈恋爱,给顾沭打电话说等二十三岁就娶华年回家。
四月份一年一度的争霸赛。江家的纵横拳击馆总能拔得头筹,顾元恺每每与江坚秉对阵不过五回合就认输。赛前头一天江家俩兄弟谈论江顾两家被我听到,华年在身边我认为丢面儿,回家对顾元恺冷嘲热讽:“为什么每次明明能继续却要认输,至少打满两轮八个回合,没有希望翻盘再放弃才算尽力而为。”
他拍胸脯保证:“好,今年一定打满八个回合。”
顾元恺是位好父亲一向对我有求必应,除一件事,他大概看出来我对继承顾家这件事提不起兴趣,平日总说。
——阿檠,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守护发扬家业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我都有种世界那么大自己被困住的感觉,他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又用一道最坚牢的枷锁桎梏。
比赛当天我没和顾元恺一起,留在家等华年准备悄悄带她进Knight,然后接到了改变一生的电话。
如果没与顾元恺说那些话,如果没开那辆跑车,如果阻止华年坐到副驾驶,是不是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问了自己一年,从十六岁到十七岁,母亲消失身边只有顾沭,他和所有人一样说那只是意外不是我的错。从小做什么无论错对,周围人永远态度恭敬笑脸相迎,没有一个人斥责包括华年的父母,我好像活在精心营造的虚假中,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两张血肉模糊挂着笑容的脸在脑海挥之不去。顾沭怕我自杀严防死守,我像条丧家之犬被关在狗笼,每天等人送饭打营养针,那两张脸时常跑出来占据视网膜,耳边回响尖锐刹车、拳击砰砰声。我开始恨,恨自己,恨顾元恺明明是成年人却没有自知之明,恨华年专断地用她的死换我的活。
以至于顾沭押我去孤儿院,见到一位与华年长相八分相似的女孩,我不止想吐还想把那张脸毁掉,她讨好地笑,越笑越让我窒息情绪只能通过暴力发泄,我对顾沭大打出手,下一秒余光出现双和所有人不同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被攥住呼吸,如果非要选个人陪伴一定是她,必须是她。我如魔怔般走过去问她要不要和我回家,她无动于衷,没有谄媚没有笑容,仅仅凝视着我,冷淡地阐述事实:“院长不会同意,你们带不走我。”
她的清醒打破了虚假的罩子,我终于回到现实,仿佛重生般卸了口淤浊的气,暴动的情绪慢慢平静,我蹲下来抱住她,眼里的泪水快夺眶而出,没人知道我有多庆幸感激她的到来,我听到十六岁的顾檠在说话:“院长算什么东西,我带你回家。”
我发誓不再爱上任何人为华年,肩负起顾家的大梁为顾元恺,从今以后余生都将为这两个错误买单为两条人命赎罪。回麓湖途中经过风景如画的沽江大坝,游客熙熙攘攘,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我深知自己已陷身囹圄,于是把希望、梦想、自由都凝聚在“意弦”这个名字。我把新名字告诉她,她仰起脸,乌黑瞳孔略有波动,但仍充满警惕防备,我牵起她小小的手,“相信我,我会比任何人都对你好。”
我重回校园上课,对接顾元恺的遗产,以继承人的身份进入华森,与顾家老辈外戚周旋,十七岁的少年并没有话语权,我开始伪装隐忍去讨好能帮助我的人。即使过去顾元恺传授我许多经验,但需要学习的实在太多,我的时间不再属于自己,只有和顾意弦在一起时,哪怕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窒息感短暂消失。清算遗产过程中,一个对我来说残忍的真相被揭开,顾元恺和汪芜华的相敬如宾真的就是相敬如宾,他爱另外一个女人,她也爱另外一个男人。我看着玉石打造的金屋和美的不像话的女人,感到无力、悲哀、可笑,眼前又出现幻觉。
顾沭在旁边说什么我听不见了,浑浑噩噩回麓湖。
一屋子的家仆围着顾意弦,她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刘梅说您最爱的古董瓷瓶被打碎了,我在顾意弦面前蹲下,她彼时刚来顾家五天,没大没小直呼名字,“顾檠,你回来了。”
只有她是我选择的,只有她是真实的,我把顾意弦抱起来放在肩膀,她小声说:“那真是你最爱的瓷瓶吗?如果是,我就和你道歉。”
“不是。”我托住她的小腿走到展示架,在众人惊呼中翻手砸了几个最贵的瓷瓶,“它们只是几个破瓷瓶,你想碎多少都可以。”
顾沭守财奴边捡地板的碎片边念叨要拿去修复,顾意弦坐在我肩头笑得像小黄鹂,那是她来顾家第一次笑,她说:“哥哥,你真好。”
我心里出现久违的满足感。
两年后顾沭领养另外一位孩子,说顾意弦下半张脸长得像华年,我心想放屁,但当她和顾弋柱站在一起确实挺像。我把麓湖山庄的家仆全部换掉,除了对她像母亲对女儿的刘梅,我不想让顾意弦以后因为这件事误会,她和任何人都无关,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接下来的九年,我保持清心寡欲克己复礼的状态以确保自己不再动摇,再锻造掌权人的外壳在华森一步步站稳脚,南楚圈子的顾大是从我身体剥离出的人,所有真实只留给顾意弦,学习顾元恺扮演兄长的角色爱她、宠她、育她、教她,再让十六岁的顾檠提醒顾意弦,金钱和权势固然重要,但在梦想与自由面前都得让步。
我竭尽所能给予最好条件提供最可靠的庇护,我不想让她涉足权力圈,让她从小做自由翺翔于天际的飞鸟,去世界各地游玩,替我触碰湖水温度、草野柔软、冰川坚硬、森林幽暗。她不负我所望,肆意野蛮地生长,越来越光彩夺目,尽管喜欢伪装成乖巧模样时而恶劣疯狂地游戏人间,但她的内心比十六岁的顾檠更无畏果决,心中既有炙热的爱也有利己主义的冷厌,矛盾的气质让她美不胜收。
顾意弦的个子迅速窜高,身体曲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到我腰部的小女孩,而是发顶与我肩部持平的少女。我庆幸把她送去女校,厌恶与她走得近的男性,并且告诫顾沭顾弋柱离她远一点。她是我发现的宝物只能由我守护,她是我的妹妹作为哥哥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值得高兴的,顾意弦只对我特别,我们越来越亲昵,我开始期待、企盼、心花怒放。牵手拥抱体温升高是生理现象,她叫我顾檠是性格使然,她咬我的手应该是我哪里做错,我抚摸她的头发脸颊,过去九年如此再正常不过,直到十六岁的她坐到我大腿,我不小心摸到胸带想解开,渴望采撷芬芳。
哥哥不会想上妹妹,我对顾意弦产生了可耻悖德的谷欠望,我不能容忍自己这么龌龊,开始保持距离,她屡教不改,导致我越来越像禽兽。
哪只手牵我夜间哪只手便会握住,她拥抱夜间就被我压在身下,她叫我顾檠夜间便会用唇含住,她的香味成为夜里刺破隔阂的诱惑,她的汗水成为夜里被我饮尽的汁液......这些荒唐的梦对华年从未有过,我不可置信,第二天去酒店找人安排了些女人,她们还未脱得一.丝.不.挂,我便让她们穿好衣服滚蛋。
更让人无法接受,顾意弦对我也产生了不寻常的感情。离谱,无法抗拒的离谱,我赶紧找人在国外办手续安排住处保镖把顾意弦送出国,同时极为自私变态地命人把妄图接近的物种拦下,她应当看世界,但绝不是看别的男人。我没有缺席顾意弦的每一天,照片或文字描述夜里我会仔细看,这样的日子一过五年,钱权腐蚀人心,没有她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可欲望不减反增,她毕业回南楚后对我的感情没变,我的欲望因此达到顶峰。
如果跨出一步,等于背叛为我而死的人,等于将誓言弃之不顾,可我克制不住想吻顾意弦,江顾两家纠葛不断,我随口说出气话,她反复追问,我只想让她好好做乖妹妹,我说是,去接触Gallop的江枭肄,即便她当真,江家老四那种人也不会让女人近身。她哭了多少天,我就吃了多少天的阿普唑仑,副作用让我变得嗜睡,错过拦住她的机会。
我生气顾意弦的任性,但她想玩游戏我会助她达成胜利条件,顾沭以为我利用她,他不懂我,更不会懂我对她的感情。
爱,囊括不同感情,我的每一种都是顾意弦,对她的感情本就没有明确限定,变质成男女之间的爱情并非一蹴而就。
也许是接她放学,看到她坐在窗边望向天空的神态,想起那张纸条上的那句话,即便我如蜉蝣也想让那双黑色的眼睛有我的身影;
也许是午后停了电,雨来的突然,我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臂,看着那道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她用笔在上面画了一只蝴蝶,擡头笑着说蝴蝶这样飞不走了,我的掌心像被灼烧;
也许是夏天炎热,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脖颈与手指修长,发丝如瀑,逆流直下,我的耳边响起哗啦啦水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也许是她和朋友去酒吧喝酒,我看到有男人离她很近愤怒地将她带走,在后座我不停训斥,她说车好颠想吐,我让司机停下,她没坐稳撞进我怀里,带着香气和酒气的嘴唇蹭过耳朵的那一霎,我的心脏停止跳动,随耳朵那片皮肤发红发烫,它恢复跳动频率比之前快一百倍;
也许是大雪纷飞,窗外的人们大喊下雪了下雪了,她打开车窗寒风飘进来,接了一片雪花说要送给我,我摊开手,触到她指尖忍不住捏揉想要为她取暖,但我也冰凉只能松开,等到掌心蕴热,却无法再拿出来;
也许是我被拘在四方王座下不来,困在南楚这座牢笼出不去,她给我发来一张又一张风景照,我仿佛觉得自己也走遍了那些地方;
也许更早,我日复一日勾心斗角,得空闲时间身心俱疲地躺在藤椅里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受柔软指腹擦去了眼泪,院子的叶子落了一地,有几片掉到她的发顶肩膀,她眉心皱出细纹,说:“哥哥,你别哭好不好,我会陪着你。”
“阿檠,你怎么哭了。”
我从回忆挣脱睁开眼,颤抖的指触上脸颊,发现原来眼泪早已抑制不住。
院子的柳树长到五米高,树旁空无一人,我双手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阿沭,不行,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顾沭搭上我的肩,重重叹气,“别强求。”
婚礼前三天,我踏上去非洲的旅程,在南楚机场,没叫几个人,没什么行李,简简单单。
顾意弦早等在机场,她靠着栏杆低头玩手机,穿的休闲,一件短款芬迪的纯色黑T,紧身牛仔裤,卷发扎了个半马尾,看起来冷艳性感。
旁边江枭肄搂住她的腰,侧头靠在她发顶,垂眼觑着屏幕,他穿着印象派不对称印花的西装,典雅野性的风格一看就知道是她买的,他的眉梢扬起细微弧度预示他现在有多开心。
俊男靓女,贵气逼人,自带氛围感,机场很多人看他们。
我在离他们十米远的位置,停住。
江枭肄握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下,接着弯腰吻她的侧脸,亲了四五下的样子,很轻很细的那种吻,她似乎习惯了完全没反应,他的腰再次下弯俯身,从她俯视的角度用脸迎上去,右手与她的左手十指相扣。
只能看到江枭肄的后脑勺,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浑身发僵,顾沭几个人也是。
三十秒后,江枭肄直起腰,顾意弦横他一眼,他懒洋洋地笑,她继续玩手机,他圈住她的肩,肘撑起来,用拇指擦了下沾了口红的唇角。
然后他看到了我,我和他对视,他脸上没起任何波澜,不到半秒低头看她玩游戏,完全没想提醒的意思。
我心里低骂一声贱男,和顾沭几个人走过去。
“小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