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欲效鸱夷归五湖,怎奈尘羁锁疏狂(1 / 2)
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朝纪事》载:“帝萧桓御书房迟疑未决,朱笔悬于谢渊罪案之上。内侍李德全承徐党之意,以‘江山社稷’‘复位稳固’相催,言辞恳切却藏利刃。时徐靖、魏进忠率百官候于宫外,镇刑司密探环伺,玄夜卫南司扼守宫禁,官官相护之网已成,帝王孤困无援,终为催逼所动,落笔定谢渊死罪。”
史评:《通鉴考异》曰:“李德全之催,非私意而为,实乃徐党权力闭环之最后推力。复位之君权柄未固,内惧南宫之辱,外忧党羽之逼,而德全以近侍之身,承党羽之命,戳其软肋,促其决断。此非一人之恶,实乃封建皇权体制下,近侍沦为党争工具、帝王受制于官官相护之必然,谢渊之死,早定于此催逼之间。”
叹玄桢
百战沙疆拓远荒,功成血浸旧戎装。
狡兔殚时烹走狗,良弓藏处弃忠良。
昔随英主靖寰壤,岂料深恩竟罹殃。
欲效鸱夷归五湖,怎奈尘羁锁疏狂。
寒庭月冷孤臣泪,故苑风凄故剑光。
千古同悲身似客,繁华销尽剩凄凉。
漏壶滴破三更,御书房内烛火将残,三十余支牛油烛燃至末段,火苗忽明忽暗,如萧桓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殿外檐角的残冰折射着冷冽清光,朔风卷着碎雪粒,呜呜地撞在窗棂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殿内,吹得案前素色帘幕簌簌作响,也吹得萧桓鬓边的发丝微微颤动,添了几分孤绝。
他瘫坐回龙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红血丝,眼窝深陷,尽显彻夜未眠的疲惫。手中的朱笔悬在“准奏”二字上方,墨汁凝聚成珠,欲滴未滴,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案上那份“诏狱署奏谢渊谋逆事”的疏文,已被他反复摩挲得边角发毛,茶水浸染的墨痕晕开,如一道道淌血的伤口,刺目而绝望。
方才的挣扎与嘶吼耗尽了他大半力气,此刻只剩深深的疲惫与纠结,他对着案上的奏折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似一缕烟:“再等等……或许还有别的法子……秦飞或许能找到新的证据,张启或许能突围传递线索……”这番自语,更像是自我安慰,在官官相护的铁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炸裂的声响,与漏壶的滴答声交织,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萧桓困在中央。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案上散落的密报碎片——那是秦飞昨日通过暗线递来的最后消息,上面只残留着“张启被囚”“证据遭截”“周显牵制”十六个字,其余部分已被玄夜卫南司截获销毁。每一个字,都在宣告查案的希望正在破灭。
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北司掌刑狱勘验,本可直接向帝王呈报查案进展,可如今周显执掌玄夜卫南司,与魏进忠勾结,拦截密报、泄露查案动向,秦飞的行动处处受制,连传递一份完整密报都难如登天。萧桓深知,这背后是徐党布下的官官相护网络,从诏狱署到镇刑司,从吏部到总务府,环环相扣,将真相彻底封锁。
他抬手按在发胀的太阳穴上,指尖冰凉,触到额间细密的冷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谢渊的身影:北疆沙场上铠甲染血的坚毅,晋豫灾荒中麻衣布鞋的悲悯,朝堂之上直言敢谏的刚正。这些画面与徐党的指控、李德全的谗言反复碰撞,让他的头痛愈发剧烈,心口如被巨石碾压,喘不过气。
萧桓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平复纷乱的思绪,可耳边却反复回响着早朝时徐靖、魏进忠等人逼宫的呼声——“处死谢渊,以正国法!”“江山为重,勿念私恩!”那些声音带着雷霆之势,仿佛仍在太和殿内回荡,压得他无法喘息。他知道,宫外的百官并非真心为江山,徐党不过是借“民意”“军心”之名,行清除异己之实。
可他无力反驳。徐党掌控的镇刑司密探遍布京师,玄夜卫南司扼守宫禁,吏部掌控文官任免,总务府把持国库,四人形成的权力闭环,早已将他这个帝王架空。若不顺从,等待他的可能是兵变、罢朝,甚至是重蹈南宫囚居的覆辙。这份恐惧,如附骨之疽,在他心头蔓延,让他在良知与皇权间反复撕扯。
殿外的朔风愈发凄厉,似在为即将逝去的忠良哀嚎,又似在为帝王的无奈叹息。萧桓握着朱笔的手依旧颤抖,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可心中的那点执念,那点对谢渊的愧疚,那点对查案的最后期盼,仍让他迟迟无法落笔。
烛火摇曳,将案上那份《北疆防务疏》的边角映得忽明忽暗,那是谢渊去年亲呈的奏折,字迹刚劲有力,字里行间满是对大吴江山的赤诚。萧桓的目光落在奏折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谢渊那些刻入骨髓的功绩,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如同一把把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良知。
他想起青木之变,北元铁骑十万压境,京师危在旦夕,满朝文武皆主南迁避祸,连户部尚书刘焕都已暗中打点行装,准备携家眷逃亡。唯有谢渊,以太保兼兵部尚书之职挺身而出,在太和殿上据理力争,声泪俱下地说道:“京师乃天下根本,一旦南迁,人心涣散,江山必危!臣愿率京营死守安定门,与京师共存亡!”
那一刻的谢渊,身着绯色官袍,目光坚毅,掷地有声的话语稳定了人心。萧桓记得,谢渊接手防务后,夙兴夜寐,每日清晨便亲赴九门巡查,深夜仍在兵部衙署筹划防务。他下令加固城防,修补城墙缺口,调拨军器,补发边军欠饷,甚至将自己的私财捐出,为将士购置御寒衣物。那些日子,谢渊几乎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却始终坚守在城头,与将士同甘共苦。
德胜门一战,北元铁骑猛攻三日三夜,城防数次告急,谢渊身先士卒,手持长剑,率领京营将士冲锋陷阵,铠甲染血,手臂被箭矢划伤,却仍高声呼喊:“将士们,身后便是家园,便是百姓,今日死战,不退半步!”最终,在他的带领下,大吴军民击退北元铁骑,保住了京师,也为他日后复位保留了根基。这份功绩,足以载入史册,光耀千秋,萧桓怎能忘记?
他又想起晋豫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灾情之重百年罕见。谢渊奉命巡抚地方,刚一到任,便不顾旅途劳顿,亲赴灾区查看灾情。他发现户部侍郎陈忠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当即上书弹劾,请求朝廷严惩,并下令追缴赃款,全部用于赈灾。
为了让百姓尽快得到救济,谢渊亲自坐镇粮仓,监督粮款发放,杜绝层层盘剥。他身着麻衣,脚穿布鞋,与百姓同食粗粮,同宿窝棚,日夜奔走在灾区一线。有百姓因饥饿晕倒,他亲自喂水喂粮;有孩童失去亲人,他派人妥善安置;有地方官员阳奉阴违,他当即革职查办。短短三个月,晋豫灾情便得到控制,数百万百姓得以存活,百姓为感念其恩,自发为其立生祠,岁时祭祀,香火不绝。
萧桓想起自己复位后,曾派内侍前往晋豫巡查,内侍回报说,谢渊的生祠前,每日都有百姓焚香祈福,甚至有老人带着孩童,讲述谢渊赈灾的故事,教他们永世铭记忠良。这样一位深得民心的功臣,若被罗织罪名处死,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自己?后世史书又会如何记载?“凉薄寡恩”“滥杀功臣”“昏君误国”,这些骂名,将会伴随他的一生,流传千古。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大吴律》,那本象征着王朝公正的典籍,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大吴律》规定,“凡功臣无反状,不得擅杀”“凡定罪需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方可定论”。可谢渊一案,徐党既无确凿证据,又拒绝三法司会审,仅凭伪造的密信、篡改的账目,便要定其死罪。他身为帝王,本应是律法的守护者,却要亲手违背律法,处死忠良,这份愧疚,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萧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永熙帝临终前的场景。那位先帝躺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眼神恳切:“谢渊忠勇廉明,可托大事,日后若遇危难,可倚重之。朕逝后,你需善待于他,勿要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永熙帝的嘱托犹在耳畔,可他却要违背先帝的遗愿,处死这位忠良之臣。九泉之下,他如何面对永熙帝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先帝的信任与托付?
李德全垂手侍立在殿角,玄色内侍袍角沾着夜露的寒气,褶皱间仿佛都藏着宫外的风雨。他侍奉萧桓三十载,从潜邸到南宫,再到如今的御书房,最是洞悉帝王的软肋——复位的不易,失权的恐惧,以及那份藏在威严下的脆弱。见萧桓久久不肯落笔,额间隐有急色,却依旧保持着近侍的恭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沉默半晌,终是硬着头皮上前半步,靴底碾过金砖,发出极轻的声响,在死寂的殿内却格外清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私语,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陛下,漏壶已过三更,天快亮了。”这话语气温和,却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御书房内的凝滞,直戳萧桓的心神。
萧桓浑身一僵,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却未曾回头,只是喉间溢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不甘。他知道李德全的意思,天一亮,便是早朝时分,徐党定会率百官再次逼宫,那时他将再无拖延的余地。可他心中的那点执念,仍让他想再等一等,等秦飞的消息,等张启的证据,等一个能保全谢渊的契机。
李德全见状,又往前挪了半步,距离龙椅不过三尺之遥,语气愈发恳切,眼底却藏着沉甸甸的压力:“满朝文武都在宫外候着,徐大人、魏大人、李大人、石大人更是彻夜未眠,率六部亲信守在太和殿外,只等陛下的旨意定夺。”他刻意点出徐靖、魏进忠、李嵩、石崇四人的名字,强调他们的联合之势,暗示背后的权力网络早已布好,容不得帝王犹豫。
“他们候着的,不是朕的旨意,是谢渊的性命。”萧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太清楚了,徐党四人各司其职,官官相护,早已将谢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之事,不过是他们清除异己的最后一步。
李德全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精光,语气却愈发坚定:“陛下,老奴不敢妄议大臣心思,但天下人都在看。谢渊一案迁延月余,朝野上下人心浮动,边军将士议论纷纷,北元更是蠢蠢欲动。”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江山社稷”四字,如同重锤般砸向萧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复位之名无懈可击,为了大吴万代基业,陛下该断则断啊!”
“该断则断?”萧桓猛地转过身,龙袍下摆扫过案沿,带落了一方砚台,墨汁泼洒在金砖上,如同一滩深色的血迹。他眼底满是痛苦与质问,红血丝交织,显得格外狰狞:“李伴伴,你跟随朕三十年,亲眼见朕在南宫受辱,亲眼见朕复位路上的血雨腥风,你竟让朕断什么?断了谢渊的性命,还是断了天下忠臣的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悲愤:“谢渊是什么人?是守京师、活万民、安边疆的功臣!朕杀了他,便是自毁长城!日后北元入侵,谁来领兵御敌?朝堂动荡,谁来稳定民心?那些曾为朕效命的忠臣,又会如何看待朕?”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把利刃,既刺向李德全,也刺向他自己,拷问着内心的良知与底线。
李德全膝行半步,叩首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哀求:“老奴不敢忘南宫之辱,不敢忘复位之艰,正因为如此,才恳请陛下三思!”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萧桓,字字恳切却暗藏机锋:“谢渊虽有功,可如今已成徐党与天下的‘公敌’,若再拖延,一旦徐党借‘君上偏袒逆臣’之名煽动兵变,一旦北元趁机南下,一旦旧臣借机反扑,陛下多年的隐忍与付出,岂不是付诸东流?南宫的屈辱,难道陛下还想再尝一次?”
“南宫的屈辱?”萧桓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应声倾倒,温热的茶水泼在奏折上,晕开一片墨痕,将“通敌谋逆”四字浸得愈发模糊。他胸口剧烈起伏,气息急促,眼底的痛苦与愤怒交织:“朕怎么会忘?那些日夜的寒冷与孤独,那些宦官的冷言冷语,那些朝不保夕的恐惧,朕一刻都不敢忘!可正因如此,朕才更不能杀谢渊!”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内快步踱步,靴底碾过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朕复位,是为了重振大吴,为了让忠臣得到善待,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为了成为徐党手中的傀儡,不是为了滥杀功臣、留下千古骂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显露出帝王鲜有的脆弱。
李德全依旧跪地不起,却缓缓说道:“陛下,老奴明白您的心意,可现实容不得陛下仁慈。徐大人掌诏狱署,谢渊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魏大人掌镇刑司,密探遍布京师,百官言行皆在其监视之下;李大人掌吏部,文官任免尽出其手,朝堂之上皆是其亲信;石大人掌总务府,国库调度、军需供应尽在其掌控。”
他一一列举四人的职权,清晰地勾勒出官官相护的权力闭环:“四人勾结日久,官官相护,三法司形同虚设,大理寺卿因质疑密信真伪被打入诏狱,刑部尚书因请求会审险些罢官,都察院御史因弹劾徐党被流放三千里。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陛下能随心所欲之地,陛下若不顺从,便是与整个官僚体系为敌。”
萧桓的脚步猛地顿住,李德全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悲愤。他深知这是事实,徐党的权力网络早已渗透到王朝的每一个角落,从特务机构到六部中枢,从京师到边地,官官相护,层层包庇,让他这个帝王处处受制。
“朕是帝王,是大吴的主宰,怎能受制于臣子?”萧桓不甘地嘶吼,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想起自己试图调动京营保护秦飞查案,却被李嵩以“京营调动需六部联名”为由拒绝;想起自己想召见张启回京,却被周显以“张启通敌嫌疑未洗”为由阻拦;想起自己想查阅总务府账目,却被石崇以“涉及国家机密”为由推脱。
每一次尝试,都被徐党的权力网络无情驳回,每一次挣扎,都让他愈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帝王,真正的权力,早已落入徐党手中。官官相护的沉疴,如同毒瘤般侵蚀着王朝的根基,也困住了他的皇权。
“陛下是帝王,更是大吴的守护者。”李德全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循循善诱:“守护者当以江山为重,而非个人名声。徐党虽权倾朝野,却需陛下的圣旨名正言顺地处置谢渊。陛下若赐旨,便能暂时平息他们的怒火,稳固帝位,为日后积蓄力量、清算徐党赢得时间。”
他抬出“清算徐党”的诱饵,击中萧桓心中最深的期盼:“待陛下权柄稳固,便可收回玄夜卫、镇刑司之权,重组三法司,为谢渊平反昭雪,诛杀徐党奸佞,既能保全江山,又能洗刷骂名,岂非两全之策?”这番话看似有理,实则是徐党为让萧桓就范抛出的空头支票,可在此时的萧桓听来,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萧桓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份被茶水浸透的密报碎片上,上面“张启被囚”四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知道,李德全的话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但他已没有别的选择。秦飞被周显牵制,张启被镇刑司囚禁,证据被截获,查案陷入绝境,徐党的权力网络密不透风,他若不妥协,便只能面临更大的动荡。
李德全见萧桓神色松动,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再次提及那道让萧桓永生难忘的伤疤:“陛下,老奴还记得,南宫囚居的第三个冬日,大雪封门,寒殿无暖,您冻得彻夜难眠,只能裹着单薄的被褥,听着窗外宦官的嬉笑怒骂。那时您对老奴说,若有朝一日重登帝位,定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定要让所有欺辱过您的人付出代价。”
这番话如同精准的利刃,瞬间刺破了萧桓的心理防线。他的目光变得涣散,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南宫囚居的日日夜夜:寒殿内,地砖缝里渗着刺骨的冷气,即便裹着两层被褥,也难以抵御严寒;三餐粗粝不堪,有时甚至是馊掉的窝头与咸菜,他曾为一口热粥,不得不忍受看守宦官的百般刁难;无处不在的监视,哪怕是与侍从低声交谈,都要提防被添油加醋地禀报给景泰帝萧栎,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那时,谢渊身为兵部侍郎,手握京营部分兵权,若他真有忠诚之心,若他真念及先帝嘱托,为何不率兵驰援南宫?为何只是上书请求萧栎‘善待废帝’?”李德全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殿内回荡,刻意挑拨着萧桓心中的旧怨:“他分明是在观望,是在权衡利弊,是觉得陛下胜算不大,不愿冒险相助!这样的‘忠臣’,值得陛下以江山为赌注去保全吗?”
“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萧桓喃喃自语,试图反驳,却显得底气不足。他知道,那时的谢渊若贸然起兵,便是谋逆之举,不仅会危及自身,还可能引发更大的动乱,让北元有机可乘。可在李德全的刻意引导下,在南宫屈辱记忆的冲击下,那份早已埋藏的猜忌,再次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李德全继续说道:“陛下复位之路,何等凶险?老奴记得,夺门之变前夜,您身着素衣,枯坐至天明,听着宫门外的动静,双手紧握,指甲嵌进掌心,血流不止。那时您说,若起事失败,便自尽殉国,绝不重蹈南宫覆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仿佛沉浸在当时的惊险之中:“为了复位,多少心腹殒命?那位传递密信被玄夜卫南司截获的大人,吞炭毁证,受尽酷刑而死;那位京营副将,为打开宫门,身中数箭,死在宫墙之下;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密探、侍从,他们为了陛下的帝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些人的血,不能白流!”李德全猛地提高声音,眼神锐利如刀:“陛下如今的龙椅,是用鲜血铺就的!岂能因谢渊一人,让这一切付诸东流?徐党要的是谢渊的命,陛下要的是稳固的帝位,这本就是一笔可以权衡的交易。牺牲一个谢渊,换得朝局稳定,换得徐党暂时安分,换得陛下积蓄力量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萧桓的身体微微颤抖,李德全的话如同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想起夺门之变时,宫门外的厮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想起那些为他效命的亲信,他们的面容、他们的誓言、他们的鲜血;想起自己登基时,看着满朝文武跪拜,心中涌起的那份复仇的快意与对权力的珍视。
是啊,他不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帝位,不能让那些人的牺牲白费,不能再回到那个任人宰割的境地。这份恐惧,这份对权力的执念,渐渐压过了对谢渊的愧疚,压过了对良知的拷问。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朱笔上,那支笔仿佛不再沉重,而是成为了他稳固帝位的工具。
“朕再等等,秦飞或许还有消息。”萧桓仍在挣扎,语气却已不再坚定。他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着秦飞能突破周显的封锁,找到确凿证据,期盼着张启能挣脱镇刑司的囚禁,传递关键线索,期盼着这场冤案能有反转的可能。
李德全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心思,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双手奉上:“陛下,老奴方才接到玄夜卫南司密报,秦大人率北司精锐试图前往京郊营救张启,却遭周显大人率南司密探伏击,双方激战于京郊密林,秦大人身负重伤,北司精锐伤亡过半,张启大人已被魏大人下令转移至诏狱署深处,严加看管,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