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肉莲花(2 / 2)
他汗毛倒竖,借着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他隐约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刘二!
那是一个模糊的、血红色的、由无数蠕动藤蔓勉强组成的人形轮廓!而在那轮廓的头部位置,缓缓张开了一个黑洞,正是那肉莲花的花心!
“啊——!!!”
王五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转身没命地奔逃。他听到身后传来刘二短暂而绝望的哀嚎,以及一种可怕的、湿漉漉的缠绕和吮吸声。
王五连滚带爬,心智彻底被恐惧摧毁,他只顾着往前跑,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无数血口子也毫无知觉。他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又多少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他看到了村子的轮廓,一头栽倒在村口,昏死过去。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村民发现了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王五。将他救醒后,王五已经疯了,只会反复尖叫:“藤蔓!藤蔓变成人了!吃人了!刘二被吃了!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而刘二,再也没有回来。
王五虽然疯了,但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哭嚎,还是让人们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肉莲花不仅能用藤蔓杀人,甚至能制造幻觉,幻化成遇害者的模样诱人上当!这个消息让全村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那妖花的邪异和恐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黑风岭彻底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然而,灾难并未就此停止。
刘二失踪后的第七天夜里,他的家人和邻居们,都在深夜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湿漉漉的什么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缓慢而执着,伴随着一种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呜咽,仔细听,又像是风声,却总是在窗外或者门外徘徊。
更有人在夜半惊醒时,透过窗缝,隐约看到院外有个模糊不清、像是由暗红色藤蔓扭曲而成的影子,晃晃悠悠,那形态,竟有几分像失踪的刘二!
村子里夜夜不得安宁,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太阳一落山就紧闭门户,大人孩子都不敢外出。一种无声的瘟疫般的恐惧,弥漫在整个赵家沟。
族长不得不再次请来张老六和已经有些痴傻的孙猛,连同村里几个老人,紧急商议对策。
“那妖物……怕是成了气候了……”张老六声音沙哑,满脸绝望,“它现在……开始主动招惹人了……这样下去,咱们村……怕是要完了……”
“能有什么办法?火烧?水淹?”一个老人颤声问。
“不知道……那东西邪性得很,寻常办法怕是没用……”张老六摇头,“而且那泉眼……我后来回想,那泉水恐怕也有问题……李三摸过那花,孙猛他们也近距离闻了那香味……怕是都沾了晦气……”
他话音未落,一直蜷缩在角落发抖的孙猛忽然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喃喃道:“……痒……好痒……”
众人看去,只见孙猛无意识地挽起袖子,正在用力抓挠自己的手臂。那手臂上,竟然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片片暗红色的、像是苔藓又像是细微肉芽的斑点!
一阵寒意瞬间席卷了在场所有人。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惊慌的喊叫声和急促的锣声!
“不好了!不好了!赵大……赵大他……”
众人脸色一变,急忙冲出门去。只见赵大家方向围了一些人,个个面无人色。
跑到赵大家门口,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赵大直挺挺地躺在院门口,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已经没了气息。他的死状极其诡异恐怖——他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而他的嘴巴张得极大,里面塞满了潮湿的、暗红色的泥土!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嘴角两边,竟然扭曲地长出了两小簇鲜红欲滴、微微颤抖的肉芽,形态像极了那肉莲花的微小花瓣!
“是……是那妖花的诅咒!”有人失声尖叫。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当初接触过肉莲花的四个人,李三被吃,刘二失踪(显然也已遇害),现在赵大又死得如此诡异,那么剩下的钱二和孙猛……
人们猛地看向跟来的孙猛,他手臂上的红斑和肉芽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邪异。
孙猛似乎也感知到了末日,望着赵大的尸体,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朝村后黑风岭的方向冲去!
“拦住他!”族长大吼。
几个年轻后生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但孙猛此刻力大无穷,状若疯虎,竟被他挣脱,一路嘶吼着冲向了黑风岭,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人们不敢追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当天下午,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钱二没等人们去找他,自己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他神情恍惚,眼神呆滞,嘴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一步步地,也朝着黑风岭走去。任谁呼唤、阻拦,他都毫无反应,就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径直走进了那片死亡之地。
绝望笼罩了赵家沟。接连的诡异死亡和失踪,让村民相信那妖花不仅自己能杀人,还能散播诅咒,将所有靠近过它的人一个个拖回地狱。
夜里,那种湿漉漉的拖行声和类似刘二的呜咽声,出现的次数更多了,范围也更广。甚至有人在白天,都隐约看到村口树林边有暗红色的诡异影子一闪而过。
村子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诅咒笼罩了。人们不敢再独自出门,不敢喝附近的水(生怕那泉眼的水通过地下水脉污染了水源),农田彻底荒芜,整个赵家沟如同鬼村,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我当时躲在药铺里,听着村里传来的消息,又是恐惧又是无力。那妖花竟如此可怕,还能“诅咒”杀人?孙猛手臂上长出的东西,赵大嘴里的泥土和肉芽……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药铺的掌柜见多识广,私下里对我叹气:“娃啊,这世道不太平,妖孽频出,怕是和这连年大旱、民生凋敝有关,怨气浊气滋生啊……那东西,依我看,非寻常草木,恐是集了地底阴煞秽气而生的邪物,靠吸食生灵精血增长道行。如今它尝到了甜头,怕是……不会满足于待在岭上了。”
掌柜的话让我不寒而栗。如果那妖物真的离开黑风岭,危害四方……我简直不敢想象。
几天后,一个游方的和尚路过赵家沟,想要化缘,却发现村子死气沉沉,家家闭户。村民透过门缝,看到是个出家人,才敢稍微开门,惊恐地诉说了村里的灾祸。
那和尚听完,面色凝重,长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竟有此等邪物害人。贫僧略通佛法,或可一试,为民除害。”
绝望的村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族长连忙将和尚请进村里,奉若上宾。
和尚仔细询问了肉莲花的模样、特性以及发生的事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依各位施主所言,此物绝非善类,乃极阴秽之地孕育的‘血肉妖莲’,以生灵精血魂魄为食,善惑人心,能布幻象。其所附泉眼,恐也是阴煞之穴。沾染其气息者,心神受蚀,日久则生异变,沦为行尸走肉,终被其召回吞噬。”和尚沉吟道,“此妖莲道行日深,若不除之,必成大患。”
村民听得魂飞魄散,纷纷跪求和尚施展佛法,铲除妖物。
和尚答应明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上山除妖。他让村民准备黑狗血、雄鸡血、铜镜等物,又令人在村口搭建简易法台,焚香诵经,净化村庄弥漫的秽气。
第二天正午,烈日当空。和尚身披袈裟,手持禅杖和铜钵,带着几个胆大的后生(包括我,我按捺不住好奇和一丝除害的念头,也跟了去),抬着准备好的东西,再次踏入黑风岭。
这次人多,又是白天,但林间的阴冷和死寂依旧让人心悸。我们小心翼翼地来到那片空地外缘。
泉眼依旧,那朵肉莲花在烈日下妖异地绽放着,血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异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令人作呕。它周围的暗红色泥土,似乎范围更大了些。
和尚面色凝重,示意我们停下。他仔细观察了一番,低声道:“好重的妖气和怨气!诸位退后。”
他让我们将黑狗血和雄鸡血泼洒在空地周围,形成一道封锁圈。然后他独自一人,手持铜镜和禅杖,一步步走向泉眼。
阳光透过林隙,照在铜镜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正好投射在那朵肉莲花上。
那肉莲花被佛光一照,猛地剧烈颤抖起来,花瓣收缩,发出一种极其尖锐刺耳、又像是无数人哀嚎的诡异声音!
和尚口诵佛经,声如洪钟,禅杖重重顿在地上。铜镜不断调整角度,将灼热的阳光聚焦在妖花之上。
那肉莲花像是被灼烧一般,花瓣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发出“滋滋”的声响。它下方的藤蔓开始躁动,在泥土下翻滚,似乎想破土而出攻击和尚,但又被佛经和阳光的力量压制。
眼看和尚似乎占据了上风,我们都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肉莲花中心黑洞洞的花心猛地扩张,一股浓郁如血的黑红色雾气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泉眼周围一小片区域,也吞没了和尚的身影。
雾气中,传来和尚一声闷哼,以及更加急促响亮的诵经声和禅杖挥舞的风声。黑雾翻滚,里面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挣扎、嘶嚎,那声音有男有女,有孙猛的怒吼、李三的惨叫、刘二的哀求、赵大的哭泣……赫然是所有被害者的声音!
黑雾甚至试图向四周扩散,但被泼洒了黑狗血的界限挡住,发出腐蚀般的“嗤嗤”声。
我们吓得连连后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黑雾渐渐被阳光和佛光驱散。只见和尚踉跄了一下,用禅杖支撑住身体,脸色有些发白,袈裟上沾染了一些暗红色的污渍。而那朵肉莲花,似乎萎靡了不少,花瓣上出现了焦黑的痕迹,但仍然顽强地立在那里,微微颤动。
和尚喘了口气,走回我们身边,摇头叹道:“阿弥陀佛。此妖物根植阴煞泉眼,与此地气脉相连,怨念深重,更能操控被害者的残魂怨念助战。贫僧法力有限,仅能将其重创,暂时压制,无法彻底根除。若想彻底毁灭它,除非能断其根源——填埋或污染那口阴泉,再以真火焚毁其本体。但靠近泉眼极其危险,那幻术防不胜防……”
连和尚都无法彻底消灭它?我们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
和尚看着我们绝望的神情,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几张黄色的符纸,用朱砂笔快速画下几道符咒,交给族长:“将此符贴于村口及各家门户,或可抵挡妖邪秽气入侵。贫僧需前往金山寺,请教我师兄,他法力高深,或有办法。在此期间,万万不可再靠近此地!”
和尚匆匆离去,留下惶惶不安的村民和那依旧存在的威胁。
符咒似乎起了一点作用,村里夜间的异响和鬼影暂时消失了。但人们知道,那妖物只是被暂时压制,并未被消灭。它就像悬在赵家沟头顶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和尚一去杳无音信。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天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这是苦旱已久的大地终于盼来的甘霖,但赵家沟的人却莫名感到心悸。
第二天雨停,有胆大的村民发现,黑风岭方向,原本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异香,竟然彻底消失了。而村里最后一只因为恐惧而整夜哀鸣的狗,也安静了下来。
人们忐忑不安,又等了几天,依旧风平浪静。那种缠绕村庄的阴冷和恐惧感,似乎真的随着那场暴雨消散了。
几个年轻人实在按捺不住,鼓足勇气,再次结伴进入了黑风岭。他们战战兢兢地来到那片空地。
泉眼已经干涸,只剩下一个淤泥坑。而那株可怕的血肉妖莲,连同它只有周围那片不祥的暗红色泥土,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恐怖事情。
妖莲消失了。也许是那场雷雨蕴含的天威之力,结合和尚之前的镇压,终于将其彻底毁灭。也许是它重伤之后,无法再维持形态,消散于天地间。无人知晓确切原因。
劫后余生的狂喜笼罩了赵家沟。人们走出家门,欢呼雀跃,庆祝这场持续数月的噩梦终于结束。
然而,真的结束了吗?
妖莲虽然消失了,但它留下的创伤和阴影却久久无法散去。赵家沟死了很多人,活下来的人也心有余悸。村里日渐萧条,许多人家选择了搬离这个伤心之地。
我也离开了赵家沟,继续在药铺当学徒,后来成了郎中,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症怪病,但再未遇到过如“肉莲花”那般诡异邪门的事物。
许多年后,我因事再次路过赵家沟。村子更加破败了,没几户人家。我遇到一个老人,闲聊间提起当年的旧事。
老人叹息道:“那妖花是没了……但那块地,邪性还在。长不出庄稼,虫子都不往那儿飞。偶尔半夜,还有人听到那空地方向,传来湿漉漉的拖地声和叹气声……有人说,是李三、赵大他们的魂,还困在那儿,走不了哩……”
我离开时,夕阳西下,余光瞥见黑风岭的轮廓,依旧阴沉沉的。
人心中的恐惧和欲望,有时比妖物本身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清除。那朵吸食人命的“肉莲花”,真的彻底消失了吗?还是说,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在人们的记忆和恐惧里,等待着下一次,欲望或绝望,再次将它唤醒?
我不知道答案。只是有时午夜梦回,仿佛又能闻到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看到那娇艳欲滴、微微颤动的血色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