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放派与彼岸花(2 / 2)
芙妹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狂放不羁的诗句,在这客栈的梁间萦绕。
吕秀才被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计划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他先是偷偷溜回房间,将藏好的那小半壶井水妥善安置在床底下,然后开始像个即将发动一场叛乱的将军一样,在心中盘算起来。
首要任务是说服客栈的成员们参加。
这绝非易事。
佟湘玉刚刚失控吼了小孩,正处在深深的懊悔和自我怀疑中,肯定对任何非常规活动都充满警惕。
白展堂陷入存在主义危机,思考着擦桌子与盗圣生涯孰轻孰重。
莫小贝沉浸在人生虚妄的忧郁里。
李大嘴虽然恢复了清醒,但对那口井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心有余悸。
唯一可能支持他的,或许只有同样被无名的话勾起一丝反叛心思的郭芙蓉,但她也可能因为担心而阻止他。
吕秀才决定采取分化瓦解、逐个击破的策略。
他首先找到了正在后院对着木桩子练功,但明显心不在焉的郭芙蓉。
“芙妹,”吕秀才凑过去,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想不想……体验一下真正的江湖?”
郭芙蓉收起架势,擦了把汗,疑惑地看着他:“啥意思?你又想啥幺蛾子呢?”
“不是幺蛾子!”吕秀才急切地解释,“你看老白,看小贝,甚至看掌柜的,都被那井水……或者说,被那种‘真实’给影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另一个自己!一个被规矩和日常压抑的自己!无名说得对,我们需要打破它!”
郭芙蓉皱了皱眉:“打破?然后像王屠夫一样学猪叫?像大嘴一样哭黄瓜?秀才,你是不是也喝了那井水了?”
她伸手想去摸吕秀才的额头。
吕秀才躲开她的手,继续鼓动:“非也非也!那是他们心志不坚,无法驾驭这种力量!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习武之人,你是女侠,我是读书人,我们心神坚定!我们可以引导这种力量,用它来……来创作!来表达!举办一场诗会!不是那种吟风弄月的酸诗,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狂放的诗!”
“狂放的……诗?”郭芙蓉想起无名那些“月亮是马桶圈”的句子,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那有啥好的?”
“好不好,试过才知道!”吕秀才循循善诱,“芙妹,你难道就甘心永远只做大家眼里那个莽撞的小郭吗?你心里难道没有更深刻、更狂野的想法?在诗会上,你可以尽情释放你的侠义,你的愤怒,你的……一切!用诗句当武器,比用拳头更高级!”
这番话,隐隐戳中了郭芙蓉的心事。
她确实常常感到一种无处发泄的精力,一种与这平淡客栈生活格格不入的躁动。
用诗句来表达?这听起来……倒是挺新奇的。
她有点犹豫了:“可是……那水……”
“少量!只取一滴,激发灵感!有凌霄子道长在,不会有事的!”吕秀才赶紧保证,“而且,这是我们客栈内部的活动,关起门来,谁也不笑话谁。难道你不想看看,老白能写出什么诗?掌柜的能说出什么心里话?小贝能有什么惊人之语?”
郭芙蓉被说动了。
这听起来确实很刺激,很有江湖儿女不拘一格的味道。
她点了点头:“行!我参加!不过秀才,你可别玩脱了,不然我第一个用惊涛掌拍你!”
搞定了郭芙蓉,吕秀才信心大增。
他接着去找白展堂。
白展堂正对着一个茶杯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口画着圈。
“老白,”吕秀才坐到他对面,“想明白‘在路上’的感觉了吗?”
白展堂抬起头,眼神空洞:“想不明白……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光想没用,得体验!”吕秀才压低声音,“晚上,我们搞个诗会,大家都把心里那点不痛快,用诗说出来!就像……就像江湖好汉留下黑话切口一样,留下咱们的‘诗’!说不定,你就能找到‘在路上’和‘在店里’的平衡点。”
白展堂将信将疑:“诗?我哪会那玩意儿?”
“不需要会!想到啥说啥!就像你当年踩点,不也是随机应变吗?”吕秀才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比喻着,“把你那种又想跑又不敢跑的矛盾心情,说出来!”
白展堂琢磨了一下,似乎有点道理。
憋着也是难受,不如发泄一下。
他点了点头:“成吧,算我一个。”
对付莫小贝,吕秀才用了激将法:“小贝,你不是觉得人生虚妄吗?敢不敢在诗会上,把你的虚妄说出来,吓我们一跳?让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
莫小贝正愁没人理解她的“深刻”忧郁,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说就说!我的痛苦,你们大人根本不懂!”
最难啃的骨头是佟湘玉和李大嘴。
吕秀才决定拉上郭芙蓉一起。
他们对佟湘玉的说法是:这是一个情绪疏导会,大家把最近的烦恼用唱歌(美其名曰“诗”)的方式吼出来,有利于身心健康,化解客栈的“邪气”,迎接新客人。
对李大嘴的说法是:这是一个食材感恩会,用语言赞美食材的灵魂,让它们死得其所,以后做饭更香。
佟湘玉将信将疑,但最近客栈确实不太平,她也希望能冲冲喜,勉强同意了。
李大嘴一听能超度食材灵魂,觉得是件功德,也答应了。
至于凌霄子,吕秀才可不敢让他知道用了井水,只说是客栈内部搞个文化活动,缓解压力。
凌霄子忙着照料无名,只是叮嘱他们别再碰井水,便没多过问。
夜幕降临,同福客栈罕见地提前打了烊。
大堂里的桌椅被挪开,围成一圈,中间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摇曳,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除了还在房间昏睡的无名和在他房中守着的凌霄子,其他人都到齐了。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碗清水——那是白展堂从镇外河里新打来的,但吕秀才偷偷给每个碗里都滴入了一小滴那危险的井水。
佟湘玉看着这阵势,心里直打鼓:“秀才,你这整得跟邪教祭坛似的,能行吗?”
吕秀才站在圈子中央,因为紧张和兴奋,脸颊泛红,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诗人领袖:“各位!今夜,我们齐聚于此,不为柴米油盐,不为迎来送往,只为——真实!”
他举起自己面前的碗:“让我们以水代酒,敬……真实的自己!然后,放开束缚,让心灵的声音流淌而出!形式不限,长短不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就是——狂放派的诗!”
郭芙蓉第一个响应,她早就等不及了,一口喝干碗里的水,猛地站起来,一拍大腿:“我先来!啊——!”
她先运足气吼了一嗓子,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江湖很大,客栈很小!我的惊涛掌,何时才能拍碎这无聊的笼牢!每天扫地洗碗,我的宝剑在鞘中哀嚎!我想打架!想行侠!想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喝小酒!可是……可是……”
她突然语气一滞,目光瞟向一旁的白展堂,声音低了下来,“可是有时候,看着某个胆小鬼,又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她脸色微红,猛地坐下,心脏怦怦直跳,自己都被这大胆的暗示吓了一跳。
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
白展堂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
吕秀才赶紧带头鼓掌:“好!真实!充满了力量与……柔情!下一个!”
在那种微妙的气氛和井水的共同作用下,白展堂也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他挠着头,眼神飘忽,开始用快板似的节奏念叨起来:
“想当年,盗圣的名头响当当,飞檐走壁,来去无影光。如今是,跑堂的白展堂,抹布不离手,见官就想藏。一边是,江湖的自由风,一边是,掌柜的俏脸庞。风也萧萧,脸也烫烫,左也不是,右也慌张。我这葵花点穴手,是该点向命运的穴道,还是继续点住这碗……疙瘩汤?”
他指着桌上晚上吃剩的汤,一脸纠结地坐下了。
这直白又滑稽的念白,把大家都逗乐了,连佟湘玉都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轮到莫小贝了。
她小脸严肃地站起来,背着手,学着老夫子的样子踱了一步,用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语调吟诵道:
“作业,是座山。糖葫芦,是过眼的云烟。先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为什么要有上学?为什么要有长大?宇宙的尽头,是不是有做不完的功课?人生的意义,难道就是一颗会化掉的糖?”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坐下,“唉,虚无啊……”
这孩子气却又透着认真苦恼的“诗”,让大人们面面相觑,既想笑,又有点心疼。
李大嘴被气氛感染,也站了起来,他抹了把脸,带着哭腔:“俺来说两句!黄瓜兄,你死得惨啊!土豆弟,你被削了皮!猪肉老弟,你挨了千刀万剐,才成了这盘菜!俺对不住你们啊!俺以后一定把你们做得更好吃……不不,是超度得更好!让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
他胡乱念叨着,哭唧唧地坐下了。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佟湘玉身上。
佟湘玉一开始是抗拒的,觉得这太不体面了。
但听着大家或真实或搞笑的“诗”,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松动了些许。
再加上那井水开始隐隐发挥作用,她感觉胸口有一股气不吐不快。
她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咳……”她先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再是平时那种精打细算的腔调,“钱啊,是个好东西,也是王八蛋!每天算计来算计去,算得我头发都快掉光了!我想大方!我想挥霍!我想把银子撒出去听响儿!可是……可是这客栈要开销,伙计要工钱,小贝要上学……哪一样不要钱?”
她的声音带上了真实的委屈和疲惫,“我也想穿金戴银,也想啥活不干,当个甩手掌柜!可是……可是这一大家子人……”
她看着眼前的众人,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算了算了,都是债啊!”
她摇着头坐下了,眼圈微微发红。
这一刻,没有掌柜,没有伙计,只有一群被奇妙的井水和更奇妙的氛围影响着,吐露着平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心里话的普通人。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却又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温暖和理解。
吕秀才激动不已,他的实验成功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献上自己酝酿已久的、最“狂放”的诗篇,为这个夜晚画上完美的句号。
他要让芙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才华!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瞬间——
“砰!”
客栈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身影伴随着夜风冲了进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子,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寒霜,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扫过客栈里这怪异的“诗会”场面。
“好啊!”那女子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我一路追查‘彼岸花’的下落,没想到,竟然在这七侠镇的同福客栈里,看到你们聚众……服毒?”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每个人面前那个空了的碗。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
诗会的热烈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吕秀才张着的嘴,半天没合上,他那伟大的诗篇,被硬生生地堵回了喉咙里。
这女子是谁?
她为何会追查“彼岸花”?
她口中的“服毒”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开始的“真实之夜”,似乎就要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戛然而止,甚至……滑向不可预测的危险深渊。
那黑衣女子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错愕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些空碗上。
“聚众服食‘彼岸花’,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原本还有些微醺诗意的空气瞬间凝固。
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心里慌得不行,但掌柜的本能让她立刻堆起笑脸迎上去:“这位女侠,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就是……就是喝点水,开个茶话会……”
“喝水?”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碗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紧蹙,“这水里掺了东西,虽然极淡,但这股特有的、迷惑心智的异香,瞒不过我追魂刺的鼻子!”
她放下碗,眼神锐利地看向佟湘玉,“我乃六扇门秘衙,专门处理此类江湖禁药事务的捕头,冷青霜。说!‘彼岸花’从何而来?剩余药粉藏在何处?”
六扇门!捕头!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众人头顶炸开。
佟湘玉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白展堂脸色煞白,下意识就想往柜台后面缩。
郭芙蓉也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吕秀才更是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追求“真实”的实验,竟然会引来官面上的人!
还是专门处理这种案子的秘衙捕头!
“完了完了……”李大嘴两腿发颤,“俺就说那玩意儿是邪物吧!这下好了,要把俺当药贩子抓起来了!”
莫小贝吓得躲到了郭芙蓉身后。
冷青霜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哼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手腕一翻,竟亮出了一块黑沉沉的腰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和一个“秘”字,货真价实的六扇门凭证。
“官爷!官爷明察啊!”佟湘玉带着哭腔,“我们真是良民!那东西是一个叫无名的怪人带来的,他自己掉井里了,我们啥也不知道啊!”
情急之下,她语无伦次地把事情大概说了出来。
“无名?”冷青霜眼神一凛,“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穿着破袍子,满口疯话的男人?”
“对对对!就是他!”众人忙不迭点头。
“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在楼上客房,有个道士在给他治病……”白展堂哆哆嗦嗦地指着楼上。
冷青霜不再理会众人,身形一闪,快步朝楼上走去。
佟湘玉等人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了上去,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楼上客房里,凌霄子刚给无名施完一轮针,正在收拾银针。
无名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好了一些。
冷青霜推门而入,看到床上的无名,又看了看仙风道骨的凌霄子,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冷峻的表情。
“道长是何人?与此人什么关系?”
凌霄子打了个稽首:“贫道凌霄子,云游至此,见此居士被‘彼岸花’毒性所侵,出手相助而已。女捕头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冷青霜检查了一下无名的情况,确认了他的身份,脸色更加凝重:“果然是他,‘诗魔’无名。我们追查他很久了,他不仅自己服食‘彼岸花’,还四处散布此物,蛊惑人心,已有不少江湖人因他心智受损,家破人亡。”
她转向跟进来的佟湘玉等人,语气严厉,“你们客栈窝藏要犯,还疑似集体服毒,跟我回衙门说清楚吧!”
佟湘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白展堂赶紧扶住她。
郭芙蓉忍不住辩解道:“喂!你讲不讲道理!我们也是受害者!那玩意儿掉我们井里了,我们还没找你赔井呢!”
吕秀才也壮着胆子说:“是啊,冷捕头,我们……我们只是举办了一场诗会,探讨心灵……绝非服毒啊!”
“诗会?”冷青霜瞥了一眼楼下大堂那怪异的布置,冷笑道,“用‘彼岸花’催动的诗会?倒是新鲜。有什么话,到了衙门,自有分晓。”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眼看就要被带走,一直沉默的凌霄子忽然开口了:“女捕头,且慢。”
他走到冷青霜面前,神色平静:“此事确有蹊跷。无名居士虽是药头,但据贫道观察,他自身亦深受其害,神智昏乱,不似主谋。而客栈诸位,确是无意中被卷入。那井水虽被污染,但药力已散,他们方才饮用的剂量,至多产生些许幻觉,远未达到‘服毒’之境。女捕头若此刻将他们带走,恐怕会打草惊蛇,放走了真正的幕后源头。”
冷青霜眉头微挑:“道长此言何意?幕后源头?”
凌霄子捋了捋胡须:“‘彼岸花’并非中原之物,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如今重现江湖,必有来源。无名不过是一枚棋子,或者说,是一个可怜的传播者。真正的祸根,是那能炼制并提供此物之人。女捕头难道不想顺藤摸瓜,揪出元凶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冷青霜追查“彼岸花”,最终目的确实是铲除其根源。
她沉吟片刻,看了看吓得面无人色的客栈众人,又看了看昏迷的无名,语气稍缓:“道长有何高见?”
凌霄子微微一笑:“守株待兔。”
他解释道:“无名在此昏迷,消息或许尚未完全走漏。那提供药源之人,若发现无名失手,或许会派人前来探查,甚至……灭口。我们只需布下陷阱,静观其变。届时,女捕头再出手擒拿真凶,岂不更好?至于客栈诸位,”
他看向佟湘玉,“他们可戴罪立功,协助我们。”
这个提议,让冷青霜动心了。
的确,抓几个小虾米不如钓大鱼。
她看了看佟湘玉等人:“你们可愿意配合?”
佟湘玉如蒙大赦,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官爷……不,冷捕头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凌霄子的建议下,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初步形成。
冷青霜决定暂时不带走客栈众人,而是暗中布控,等待可能出现的“药源”线索。
她写密信通知附近的六扇门同僚支援,同时开始在客栈内外布置一些隐蔽的警戒装置。
客栈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一方面,官方捕头的存在像一把剑悬在头顶;
另一方面,那个潜在的、未知的危险,又让人心生恐惧。
吕秀才的“狂放派诗会”梦想彻底破灭,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戴罪立功,避免牢狱之灾。
郭芙蓉既紧张又有点兴奋,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江湖风波。
白展堂则忧心忡忡,生怕被官差认出自己以前的底细。
佟湘玉只求赶紧抓住真凶,还客栈一个太平。
莫小贝继续忧郁,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意外和烦恼。
李大嘴则在担心万一真凶来了,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凌霄子继续照料无名,希望能在他醒来后问出更多信息。
冷青霜则像一道冰冷的影子,在客栈里悄无声息地巡视着。
夜深了,众人都毫无睡意,聚集在大堂里,窃窃私语。
便在这片不安的寂静中,后院那口被封闭的古井,似乎再次成为了所有事件漩涡的中心。
井水中的“逍遥散”或许已经稀释,但它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却刚刚进入高潮。
那隐藏在暗处的、炼制“彼岸花”的真正黑手,会如凌霄子所预料的那样,自投罗网吗?
而这个夜晚,似乎注定了不会平静。
果然,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之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同福客栈的后墙,落在了后院之中。
那黑影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那口古井潜行而去。
然而,他(或她)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几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冷青霜的陷阱,已经张网以待。
这场因“狂放派”浪人而起的风波,终于要迎来它真正的高潮对决。
那黑影动作极快,显然是个老手,对客栈布局颇为熟悉。
他(从身形判断,更似男性)蹑足潜踪,来到井边,并不急于动作,而是先警惕地四下张望,侧耳倾听。
月光偶尔透过云隙,照亮他半边脸庞,那是一张毫无特色、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精明的、狼一般的光。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奇特的、类似皮囊的物件,一端连着细长的管子。
他熟练地将管子探入井口,似乎想要汲取井水样本。
显然,他的目标正是这口被“彼岸花”污染了的井!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手中动作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夜的寂静:
“等你多时了!”
话音未落,数道身影从不同的隐蔽处电射而出!
正是冷青霜、凌霄子,以及紧张又兴奋的郭芙蓉和白展堂。
佟湘玉、吕秀才等人则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偷看。
那黑影大惊失色,反应却是奇快,甩手就将那皮囊物件砸向冲在最前的冷青霜,同时身形暴退,意图翻墙而走!
“想走?”冷青霜冷哼一声,侧身避开飞来的皮囊,腰间软剑已然出鞘,如灵蛇般缠向黑影的双足。
与此同时,凌霄子拂尘一挥,数点寒芒激射而出,封住了黑影上方的退路。
郭芙蓉娇叱一声,惊涛掌力澎湃而出,拍向黑影后心。
白展堂则使出葵花点穴手,专找对方穴道,嘴里还习惯性地喊着:“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那黑影身手着实不凡,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形,避开软剑和拂尘暗器,双掌齐出,硬接了郭芙蓉一记掌力。
“砰”的一声闷响,黑影借力向后飘飞,但气息已然微乱。
白展堂的指风已到,他仓促间避开要害,肩井穴却被指风扫中,半个身子顿时一麻,落地时一个趔趄。
就这么一耽搁,冷青霜和凌霄子已然合围而上,剑影拂尘交织成网,将那黑影死死缠住。
郭芙蓉和白展堂从旁策应。
那黑影武功虽高,但面对四大高手(其中还有冷青霜和凌霄子这样的硬茬子)的围攻,又是猝不及防,很快便左支右绌。
“撒手!”冷青霜瞅准一个破绽,软剑一抖,精准地挑飞了黑影脸上的蒙面巾,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张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却带着一股阴鸷之气的脸,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看到这张脸,凌霄子忽然“咦”了一声,拂尘攻势稍缓,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是你?‘百草仙’孙淼?”
那被称为孙淼的男子见身份被识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变得狠厉,咬牙道:“牛鼻子,你竟还没死!多管闲事!”
冷青霜剑尖指向孙淼咽喉,厉声喝问:“孙淼?你不是号称悬壶济世的游方名医吗?怎会与这害人的‘彼岸花’扯上关系?还不从实招来!”
孙淼自知难以脱身,索性不再挣扎,只是冷笑连连:“悬壶济世?呸!那点微末诊金,何时才能让我富甲一方?这‘彼岸花’乃是我无意中所得古方,加以改良!成本低廉,却能让那些追求刺激的江湖人、失意文人趋之若鹜,愿出千金换取极乐!这才是发家致富的捷径!”
躲在门后的吕秀才听到这话,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直以为无名是那种追求精神超脱的“狂放派”诗人,却没想到,他服用的“逍遥散”,背后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卑劣的金钱算计!
他所向往的“真实”和“自由”,竟然是被这种贪婪之物催化出来的幻象!
一种强烈的恶心和失望感涌上心头。
凌霄子痛心疾首地摇头:“孙淼,你枉为医者!竟为钱财,炼制如此戕害心神之物,你可知道多少人因它家破人亡?”
孙淼疯狂大笑:“与我何干?他们自甘堕落!我不过是提供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世上谁不虚伪?我不过是帮他们撕下伪装,看看自己有多丑陋!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真实’吗?就像那个无名,自以为是的诗人,不过是我最好的试药人和宣传工具!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语,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极致的恶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原来,这场风波的源头,并非什么精神探索,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卑劣的骗局!
冷青霜不再废话,取出特制的镣铐,将孙淼牢牢锁住。
孙淼的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二楼客房窗口,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众人抬头,只见无名不知何时已然醒来,倚在窗口,面色苍白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复杂,有痛苦,有迷茫,也有一丝……解脱?
“工具……呵呵……原来,我也只是个工具……”无名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那些所谓的真实……那些嚎叫……竟然……是假的……”
他猛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凌霄子叹了口气:“痴儿,现在明白,为时未晚。回头是岸。”
无名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落脸颊。
他追求了一生的“真实”和“自由”,最终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活在别人精心编织的虚假之中,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孙淼被冷青霜押走,等待他的将是律法的严惩。
无名在凌霄子的调理下,身体渐渐恢复,但精神却垮了,整日沉默寡言,没过几天,便悄然离去,不知所踪,继续他那真正的、漫无目的的流浪,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影里,再无半分“狂放派”的不羁,只剩下无尽的萧索。
同福客栈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口惹祸的古井,在凌霄子的指导下,进行了彻底的清淤和净化,又从远处山中引来了新的泉水。
虽然过程曲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经过这番折腾,客栈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吕秀才把他那场未完成的“狂放派诗会”的冲动,转化为了更深的思考,开始尝试写一些不那么狂放、但更贴近真实生活的打油诗,偶尔念给郭芙蓉听,虽然常被嘲笑“酸”,但郭芙蓉眼神里的笑意,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白展堂不再整天纠结“在路上”还是“在店里”,跑堂擦桌子的动作反而更麻利了,用他的话说:“甭管在哪儿,心里别给自己上枷锁,就哪儿都是江湖。”
郭芙蓉还是那个冲动的郭芙蓉,但似乎更能安心练功了,也许是想通了,真正的侠义,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本心。
莫小贝的忧郁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两天,就又追着佟湘玉要钱买糖葫芦了,仿佛那晚感慨“人生虚妄”的是另一个人。
佟湘玉依然是那个精打细算的佟湘玉,但偶尔在算账间隙,会看着嬉笑忙碌的伙计们发会儿呆,嘴角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也许在她心里,这一大家子人,虽然都是“债”,但也是甜蜜的负担吧。
而那场短暂又荒诞的、“狂放派”之风刮过同福客栈的经历,则成了众人绝口不提、却又心照不宣的秘密回忆。
只是在很久以后,当莫小贝偶尔念起几句不着调的打油诗时,大家会相视一笑,想起那个差点让客栈“乱套”的、混乱又真实的夜晚。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七侠镇的阳光,依旧暖暖地照在同福客栈的招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后院那口焕然一新的水井,默默地诉说着,那段关于“真实”与“虚幻”、“规则”与“自由”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