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本溪(2 / 2)
“团长!三营快打光了!请求增援!”
电话里传来前沿阵地焦急的呼喊。
“没有增援!就是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阵地!”
团长对着话筒怒吼,随即抱起一挺轻机枪,亲自冲向火线。
第一天的战斗,国民党军在各战线均付出惨重代价,但仅占领了部分前沿阵地。本溪守军如同磐石,岿然不动。
随后的日子里,战况愈发惨烈。
新六军改变战术,采取“火力覆盖,小群多路”的进攻方式,以连排为单位,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多路渗透守军阵地。
四月五日,平顶山主阵地失守。防守该地的四纵一个营,与攻上阵地的国民党军展开肉搏,最终全营殉国。
“司令,平顶山丢了!二团一营...全体牺牲了!”参谋声音哽咽地向吴克华报告。
吴克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命令炮兵,覆盖平顶山阵地!不能让敌人站稳脚跟!”
本溪守军的炮火开始轰击刚刚失守的阵地,连同上面的国民党军和已方烈士的遗体一同覆盖。这是战争中最残酷的抉择。
与此同时,西线的三纵十旅也在五十二军的猛攻下苦苦支撑。杜光华旅长亲临火线,鼓舞士气:“同志们!我们是光荣的十旅!人在阵地在!”
在东线,六十军的进攻却显得颇为诡异。他们攻势猛烈,但每当守军反击时,却往往一触即溃。有经验的指挥员察觉到异常:“六十军似乎...在保存实力?”
原来,六十军源自云南滇军,非蒋介石嫡系,历来受到排挤和猜忌。此次被迫参加内战,官兵普遍厌战。军中甚至流传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传单——那是李锦的政治部通过各种渠道散发的。
曾泽生军长内心矛盾重重,他既不愿为蒋介石卖命,又不敢公然抗命,只能采取这种消极进攻的方式。
然而,新六军和五十二军的猛烈进攻,仍让本溪守军的处境日益艰难。
四月十日,国民党军攻占本溪钢铁厂,守军退守城内,进行巷战。
此时的四纵和三纵十旅,伤亡已超过三分之一,弹药补给也出现困难。但全体官兵仍斗志昂扬,誓言与本溪共存亡。
“吴司令,总部电报!”
通讯兵递上一纸电文。
吴克华接过一看,是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的命令:鉴于敌我力量悬殊,为保存有生力量,命令四纵、三纵十旅相机撤出本溪,转向外围开展游击战争。
指挥部内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这是理智的选择,但情感上难以接受。
杜光华旅长红着眼睛:“我们十旅还有战斗力!还能打!”
吴克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执行命令。但要撤,也不能让敌人好过!”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撤退前,给追击的国民党军设下一个致命的陷阱。
四月十二日,夜幕降临。
本溪守军开始有序撤退。为迷惑敌军,各阵地仍留有小股部队继续抵抗,造成仍在固守的假象。
吴克华亲自指挥师属炮兵和仅存的几辆坦克,在本溪城外的鹰嘴峪设下埋伏。这里是国民党军追击的必经之路。
果不其然,得知共军“溃退”的消息后,廖耀湘立即命令新六军主力追击。
“不要放跑一个共匪!”
廖耀湘在电台中下令。
鹰嘴峪,名副其实,两侧山崖陡峭如斧劈,中间通道狭窄似咽喉。新六军先锋团——号称“虎啸团”的整编第18团,在团长张麟趾的指挥下,追击心切,并未对这条险要峡谷进行充分侦察,便以战斗队形开了进去。坦克引擎的轰鸣和部队行进的嘈杂声在峡谷中回荡,掩盖了山崖上细微的动静。
吴克华站在峡谷东侧山顶的隐蔽指挥所里,望远镜紧紧盯着谷底那条蜿蜒的“长蛇”。他脸色冷峻,嘴唇紧抿,直到国民党军的队尾也完全没入峡谷的阴影中。
“发信号!”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
三发绿色信号弹骤然升空,在黄昏的天幕上划出刺眼的轨迹。
信号弹升空的瞬间,峡谷入口处,工兵预先埋设在岩壁关键支撑点的数百公斤炸药被率先引爆!
“轰隆隆——!!!”
一声远超炮击的、仿佛山神怒吼般的巨响震撼了整个天地!峡谷入口两侧的岩壁在剧烈的爆炸中整体崩塌,成千上万吨的巨石、泥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狭窄的出口彻底封死,扬起漫天尘土,也堵死了“虎啸团”唯一的退路。正准备跟进的后续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崩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几乎在入口被炸毁的同时,峡谷两侧高地上,四纵和三纵十旅残存的、也是最后的精锐力量,露出了复仇的獠牙。
所有残存的火炮,包括几门宝贵的日式九二步兵炮、山炮以及所有迫击炮,将最后储备的炮弹,以最高射速向着谷底倾泻!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不需要精确瞄准,狭窄峡谷中的任何爆炸都能带来巨大杀伤。一辆引导的“谢尔曼”坦克被一发幸运(或不幸)的炮弹直接命中顶盖,瞬间化作燃烧的铁棺材;旁边的弹药车被殉爆,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吞噬了周围的士兵。每一挺幸存的机枪——马克沁、捷格加廖夫、乃至缴获的国军美制1919,都被布置在最优射击位置,构成了毫无死角的交叉火力网。炽热的金属风暴从两侧山崖倾泻而下,如同两把巨大的镰刀,反复切割、梳理着谷底混乱的人群。士兵们成片倒下,鲜血很快染红了谷底的小溪。
数百支步枪(莫辛-纳甘、中正式、三八大盖混杂)和冲锋枪(波波沙、花机关)向着下方一切移动的目标射击。更有无数的手榴弹、集束手榴弹,甚至爆破筒,如同雨点般从崖上砸落,在人群最密集处炸开,破片横飞,断肢四溅。
谷底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虎啸团”团长张麟趾在最初的混乱中还想组织抵抗,他站在一辆坦克残骸后,声嘶力竭地试图收拢部队:“不要乱!抢占两侧高地!工兵爆破开路!”
然而,在如此绝对的地形劣势和火力覆盖下,任何建制都已崩溃。坦克在狭窄的谷底无法机动,成了固定靶,一辆接一辆被来自头顶的攻击摧毁或瘫痪。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有的试图向陡峭的崖壁攀爬,立刻成为显眼的靶子;有的寻找岩石缝隙躲避,却被手榴弹一一清除;更多的人在绝望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然后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打倒。
通讯完全中断,求援信号根本无法发出。山谷中回荡着垂死者的哀嚎、军官绝望的命令声、以及守军复仇的呐喊和密集的枪炮声。
两个小时的拼杀,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当枪声渐渐稀疏下来,谷底已几乎听不到抵抗的声音。浓烈的硝烟混合着血腥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雾气,笼罩在峡谷上空。
当廖耀湘察觉到先锋团失去联系,意识到不妙,调集重兵并强行清理开部分堵塞的入口,赶到鹰嘴峪时,看到的是一副令他终身难忘的惨烈景象:
峡谷内,第18团的团旗被烧毁了一半,委顿在泥泞中。到处都是燃烧的坦克和车辆残骸,扭曲的钢铁和焦黑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谷底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无处下脚,鲜血汇聚成涓涓细流,染红了整条峡谷。少数重伤员的呻吟更增添了现场的恐怖。武器装备丢弃得到处都是,但守军早已不见踪影,连一具己方烈士的遗体都未曾留下——吴克华在撤离前,已派人尽可能地带走了牺牲的战友。
只有一面用木炭写在峭壁上的巨大标语,在火光映照下,无声地嘲讽着这位骄傲的将军:
“以此‘厚礼’,谢君远送!——四纵吴克华”
廖耀湘脸色铁青,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不仅损失了一个精锐的整编团,更在士气上遭受了毁灭性打击。本溪,他虽占领,却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且让守军主力安然离去,这无疑是一场战略上的惨胜,更是他军事生涯中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鹰嘴峪,成了新六军,也成了他本人心中一道深深的伤口。
“吴克华!我与你势不两立!”廖耀湘看着眼前的惨状,暴跳如雷。
然而,无论他如何愤怒,本溪守军主力已经跳出了包围圈。四月十三日,国民党军占领本溪,但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
本溪之战,历时十三天,以国民党军惨胜告终。
此役,国民党军以伤亡两万余人的代价,占领本溪,实现了战略目标。但参战各军均遭重创,尤其是新六军,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战斗兵员。
而东北民主联军四纵和三纵十旅,也付出了伤亡一万五千余人的惨重代价,但成功保存了主力,并为后来的反攻保留了有生力量。
在本溪失守的当晚,转移到安全区域的吴克华对集结的部队讲话:
“同志们,我们暂时离开了本溪,但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更大的胜利!本溪的血不会白流!”
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眼中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与此同时,李锦在第一机动兵团指挥部内,也接到了本溪失守的战报。
“本溪虽失,但四纵和十旅主力尚存,这就是胜利。”他对众将说,“而且此战极大消耗了敌军精锐,特别是非嫡系的六十军,厌战情绪更加明显。这对我们今后的工作十分有利。”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坚定:“通知各部,做好战斗准备。本溪的烽火熄灭了,但整个东北的解放战争,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