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壶关落日(1 / 2)
夏末的余威依旧炙烤着太行山麓,然而壶关之内,弥漫的早已不是暑气,而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吕布给出的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切割着高干最后的心力。
第一日,他强打精神,召集尚能行动的将校,试图做最后的动员,哪怕是与城偕亡,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然而,当他看着那些曾经骁勇的部下如今连站直都显吃力,眼中只剩下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和对死亡的麻木接受时,所有慷慨激昂的话语都哽在喉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他挥了挥手,遣散了这群形同槁木的军官。
第二日,关内积蓄的矛盾终于爆发。一队彻底被饥饿逼疯的士兵,嘶吼着冲击了名义上的中军粮仓——那里实际只剩下些许发霉的杂粮和麸皮。守卫粮仓的亲兵在短暂的象征性抵抗后,竟也加入了抢掠的行列。秩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高干在少数忠心亲兵拼死护卫下才未被失去理智的乱兵冲击,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已荡然无存。
第三日,黎明。高干独自登上被晒得滚烫的关楼,眺望东方。朝阳依旧喷薄而出,金光万丈,却丝毫照不进他冰冷死寂的心湖。关外,吕布军的营寨升起缕缕炊烟,隐约飘来的米粥香气,对关内濒临饿死的人们而言,是比刀枪剑戟更残忍的酷刑。
他看见关下,胡车儿率领一队精锐,静默地列阵于安全距离外。没有战鼓,没有叫骂,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这沉默,比万马奔腾更具压迫感,宣告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时限已至。
高干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入一口混合着腐臭与绝望的空气。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为了关内这几千条尚在挣扎的性命,也为了……给自己寻觅一线或许充满屈辱、但至少能活下去的微光。
“传令……”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打开……关门(注:关门是一个地方)。”
当壶关那沉重的大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开启时,关外严阵以待的吕布军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然而,从门内涌出的,并非预想中决死冲锋的敌军,而是一群形容枯槁、步履蹒跚、大多连武器都已丢弃的溃兵。他们相互搀扶,眼神空洞,在看到关外整齐的军阵和那冒着热气的粥棚时,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纷纷瘫倒在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高干走在最后。他卸去了象征主将身份的铠甲,只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布袍,发髻散乱,双手捧着官印和佩剑,步履沉重。他走到胡车儿马前,艰难地弯下腰,将印绶和佩剑高高托起。
“败军之将高干……率壶关残部……向征北将军请降。”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以及难以掩饰的深深屈辱。
胡车儿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袁绍外甥,如今落魄至此,心中胜者的喜悦淡去,反倒生出一丝物伤其类的唏嘘。他翻身下马,并未立刻去接印绶,只是沉声道:“高将军既已归顺,前事暂且不提。主公已有吩咐,定会妥善安置降卒。请将军随我来。”
投降的过程异常平静,甚至压抑。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扬,也没有失败者的垂死挣扎。极度的饥饿与绝望,早已磨平了所有的棱角与情绪。吕布军迅速而有序地接管关防,将降兵分批引往预先设置的营地,提供稀粥和初步的医药救治。
壶关易主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
几乎在壶关陷落的同一时间,祁县城中的张合便接到了紧急军报。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当消息被确认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仍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壶关一失,意味着吕布彻底肃清了并州内部的最后障碍,完全掌控了太原、上党两郡核心区域,获得了稳固的战略后方和进攻出发基地。他张合及其麾下,成了并州境内唯一一支孤悬于外的袁军力量,处境岌岌可危。
他立刻召集麾下所有将领议事。军帐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将军,壶关已失,吕布下一步,必是我祁县!我军兵力单薄,士气低迷,粮草亦不充裕,如何能挡?”一名将领语气中充满了悲观。
“是否……再向邺城紧急求援?”另一人仍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合苦涩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求援书信,已送去十数封。主公若尚有兵可派,何至于此?淳于琼全军覆没,重创我军元气,非短期可以恢复。主公此刻,恐亦是捉襟见肘,无力西顾。”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沉重地点在祁县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后移动,划向背后的井陉方向。“我等在此,已成孤棋,战略价值尽失。并州大局已定,我军困守孤城,外无援兵,内乏久守之粮,迟早会被吕布以绝对优势兵力困死、耗死。届时,不仅祁县不保,这万余追随我等的将士,亦将白白葬身于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的脸庞,做出了一个艰难却无比清醒和必要的决定:“为保全将士,为将来计,唯有……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