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空谈误国(1 / 2)
“大人,您画的这板甲。”
陈胥斟酌着用词,手指在草图上那勾勒出整体胸甲,臂甲的图纸上比划着。
“想法,确实是惊为天人,浑然一体,弧度巧妙,若真能制成,箭矢劈砍,多半会滑开,防护之力,绝非现今零散札甲能比,可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忧虑。
“难,太难了!”
他抬起眼,看向李骁,说道。
“首先是料,要锻打出如此大块,且厚薄均匀的甲片,非得用上等的百炼精钢不可,而且用量极大,这么一套下来,耗费的铁料,足够打造十几套现在的札甲。”
“其次是工,咱们这水力锤,力道是比人力强,但要一次成型如此大面积的弧形甲片,力道还是欠了些火候,极易打裂或者厚薄不均,废品率恐怕高得吓人。”
“最后是重,即便做成了,分量也绝对不轻,兵士们披上它,守城或许尚可,若是长途奔袭,野战冲杀,对体力消耗太大,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李骁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草图上,仿佛要透过纸张,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那胸甲中央,心脏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我明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我没指望一夜之间,就让全军都换上这等重甲。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陈胥和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只拿着个小本子和炭笔不停记录,核算的老蔫巴。
老蔫巴如今是,李骁麾下名副其实的“大管家”。
主管所有后勤辎重与隐秘账目,对各类物资,都了如指掌。
他此刻也凑近了,仔细看着图纸,眉头锁得比陈胥还紧。
“我们可以先尝试。”
李骁的手指在图纸上划动着,思路清晰。
“用稍小一些的铁片,模仿这种弧形结构,比如,先打造护心镜大小的弧形铁板,加厚一些,镶嵌在现有的皮甲或者锁子甲的关键位置,如心口,后背。”
“或者,尝试将胸甲分为两片,三片,用鉚接或者皮革串联的方式拼接而成,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追求整体的精良与一体化。”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引导性。
“陈胥,关键是思路要转变,我们不能总停留在追求局部,一片片叠加起来的防御方式上,要转向追求整体,带有角度能卸力。”
他环视了一眼工坊。
角落里,几个年轻学徒正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特制的夹具,固定着一根已经初步成型的铁管,那是“燧发枪”项目的枪管雏形。
炉火映照下,每一个工匠脸上都是专注与疲惫。
但也隐隐闪烁着,因为参与这等“前所未有”项目而产生的兴奋与期待。
李骁的目光最终回到陈胥和老蔫巴脸上,语气凝重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燧发枪,新式铠甲,陈胥,老蔫巴,你们要记住,这两件事,并非我李骁一时兴起的奇思妙想,而是我军未来能否在即将到来,足以席卷天下的乱世中存活下去,进而有所作为,护佑一方的根本,再难,也必须坚持下去,没有退路。”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的炉火将他半边脸庞映得发亮,眼神锐利如刀。
“钱,物,人,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优先保障你们,老蔫巴,你负责打通所有关节,无论来自河西本地的,还是通过从西域甚至更远地方弄来的上好材料,只要需要,不计代价。”
“陈胥,你统领所有工匠,大胆去试,不要怕失败,每一次失败都是在为成功铺路。”
“我不要空泛的保证,我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实实在在的进展。”
“遵命!”
陈胥和老蔫巴几乎是同时躬身应道,声音在嘈杂的工坊里依然清晰可闻。
他们感受到李骁,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深沉的期望,神色都变得无比凝重,仿佛肩上瞬间压下了千钧重担。
陈胥黝黑的脸庞上,肌肉绷紧,眼中燃起的是火焰。
老蔫巴则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小本子。
李骁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炉火中,若隐若现的枪管和堆叠的铁料。
仿佛要将这希望与艰难并存的景象刻入脑中,这才转身,大步走出了喧嚣燥热的工坊。
门外,甘州夜间的寒意瞬间包裹上来。
与工坊内的炽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日里校场封赏将士的喧嚣,已然彻底散去。
甘州城在凛冽的夜风中,恢复了边塞特有的冷寂与肃穆。
打更人梆子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悠远。
偶尔有巡夜兵士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
铁甲叶片摩擦发出的“铿锵”声,是这夜里最令人安心的节奏。
然而,城中心那座戒备森严的镇守使府邸,书房内的烛火却跳动得有些异样。
窗纸上,映出郭虔,来回踱步的身影。
郭虔已褪去了,白日里那身象征权威与地位的紫色官袍和明光铠,只着一身深蓝色的寻常细棉袍,腰间松松系着一条黑色的丝绦。
他独自坐在,铺着狼皮垫子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李骁午后,呈报上来的那卷《翼青卫扩编及新式军械研发预算清单》。
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后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如同滚烫的山芋,让他坐立难安。
尤其是其中关于“火铳改进”与“新式重甲”的项目,其耗费之巨,要求之奇。
完全超出了一个监军副使,甚至超出了寻常边将的职权范畴,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他对李骁的欣赏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几分老一辈将领对杰出后辈的期许与骄傲。
野马泉一战,战术巧妙,执行果决,打出了唐军的威风,也暂时稳住了甘州一线面对吐蕃的局势。
李骁练兵之严,带兵之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之风,他都看在眼里。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罕见的锐气与执行力,像一把刚刚淬火,锋芒毕露的宝刀。
然而,这把刀过于锋利了。
郭虔内心深处的不安,正来源于此。
李骁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对敌人近乎冷酷的狠辣,以及那种强烈到几乎溢出,不受控制的自主性,让他隐隐感到担忧。
组建完全听命于其个人的“翼青卫”,已经惹得凉州一些传统将门,河西节度使府内某些同僚侧目,私下非议不绝。
如今,又要巨额款项,去研发那些闻所未闻的“火枪”,“板甲”这早已超出了一个边将“巩固防务”的本分。
更像是在精心打造只属于他李骁一人,武装到牙齿的私人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