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遁入安南(1 / 2)
黄宗羲须发凌乱,官袍上沾满泥污,他怒不可遏,声音嘶哑地斥道:“是南宁参将郝大通!这个无耻叛贼,早已暗中投靠了李来亨,趁陛下与国丈出征,城内空虚之际,突然发难,打开了城门引北军入城!”
“臣等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幸亏,幸亏陛下当时不在城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永历帝朱由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发冷,双腿发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回被岑花鼓动、被长纳斥为“胡闹”的亲临前线之举,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他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国丈长纳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帅,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沉声分析道:“南宁已失,我军囤积的粮草、辎重、金银尽数落入敌手,根基已失!如今我们如同无根之萍,为今之计,只有先退回到我田州的本寨,依托山险,再图后策!”
然而,“树倒猢狲散”的效应开始显现。
南宁失守、皇帝流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原本就因利益而聚合的各路土司纷纷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长纳麾下那一万看似雄壮的“狼兵联军”,在向田州撤退的途中,不断有人成建制地偷偷脱离队伍,溜回自己的村寨。等他们经过艰苦跋涉,狼狈不堪地退到左江流域时,回头清点,身边竟只剩下长纳本寨的四千余嫡系人马了!
桑吉看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气得双眼通红,挥舞着战刀怒骂道:“这群背信弃义、见风使舵的混蛋!等我们击退了敌军,重整旗鼓,看我怎么一个个收拾他们!”
长纳脸上却满是疲惫和洞悉世事的沧桑,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桑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反戈一击,向我们索取陛下的人头去邀功,就已经算是不忘旧情了……”
说到这里,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猛地一睁,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一直搀扶着朱由榔的德妃岑花,突然指着远方,失声喊道:“阿爸!你快看!那边……那边好像是我们的山寨方向!起……起火了!”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震,慌忙抬眼望去。
只见远处那熟悉的山峦方向,不再是往日的青翠,而是升腾起数股粗黑的浓烟,直冲天际!
所谓“望山跑死马”,虽然烟火看似不远,但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拼尽最后力气赶到山寨时,看到的只有一片仍在燃烧的断壁残垣。
他们世代居住的田州土司山寨,已然化为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躲藏在附近山洞里侥幸逃过一劫的寨民,看到长纳等人回来,连滚爬爬地跑出来,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是田阿芒!是那个瑶狗田阿芒!他们趁寨子里兵力空虚,突然杀来!见人就杀,抢走了所有的粮食和女人,带不走的……他们就一把火全烧了啊!呜呜呜……”
田阿芒是邻近一个瑶族大土司,势力比长纳小不了多少,双方为争夺山林、水源和矿洞,世代结怨,摩擦不断。
“田阿芒!我誓杀汝!”
桑吉目眦欲裂,拔出腰刀就要点兵报仇:“阿爸!给我一千人,我这就去踏平茫蛇山,救回我们的族人!”
“糊涂!”
长纳一把拉住冲动的儿子,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茫蛇山险峻异常,易守难攻!田阿芒向来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敢主动出击,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十有八九就是北军!他们正巴不得我们自相残杀,耗尽全力!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环视着身边这群残兵败将和已成焦土的家园,一字一句地说道:“广西……已经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遁入安南,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不可!万万不可!”
黄宗羲闻言,立刻高声反对:“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那安南国虽表面上尊奉我大明为宗主,实则狼子野心,反复无常!陛下若以万乘之尊,投身虎狼之穴,恐遭其毒手!即便那安南王并无加害之心,也极可能畏惧北朝兵威,将陛下缚送北营邀功!此去,实是凶多吉少啊!”
长纳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黄尚书饱读诗书,但对这安南内情,却不如老夫知晓。您所说的‘安南王’,如今不过是升龙(河内)皇宫里的一个傀儡,形同虚设,早无实权。安南的真正权柄,早已一分为二:北方由郑梉掌控,南方由阮福澜割据,双方征战不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北方的郑梉,野心勃勃,一直想南下吞并阮福澜,独霸安南。我们这支人马,虽遭新败,但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若去投奔,对郑梉而言,无异于一支强大的生力军!他岂会拒绝?只要我们能助他在安南站稳脚跟,便可鸠占鹊巢,将来未必不能以此为基础,积蓄力量,北伐中原,收复大明江山!”
长纳描绘的这幅图景,虽然渺茫,却是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一点微弱火光。
朱由榔看着身边忠诚却已疲惫不堪的臣子,看着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家乡已毁的德妃岑花,再回想自己一路逃亡的凄惨,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走!去安南!”
升龙皇城,御花园内,年少的黎维佑正与几名宫女追逐着翩跹的蝴蝶,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真笑容,暂时忘却了身为傀儡皇帝的沉重枷锁。
突然,一名内侍脚步匆匆地赶来,垂首低眉,用带着一丝惶恐的语气禀报:“启禀陛下,郑主在武英殿有请!”
“郑主”二字,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击碎了黎维佑脸上所有的轻松。他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笑容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皇帝,不过是郑梉摆在龙椅上的一个精致花瓶,军政大权早已被郑氏一门牢牢攥在手中,他连过问半句政务的资格都没有。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丝微弱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可知郑主召朕前去,所为何事?”
那内侍犹豫了片刻,偷眼看了看左右,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回陛下,刚收到边关六百里加急,大明的永历皇帝朱由榔,率领数千残部,已至谅山附近,请求进入我安南避难!兹事体大,关乎国运,故而郑主请陛下前去,共同商议……”
“大明天子?”
黎维佑心中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涌动!大明的皇帝,那是安南世代尊奉的宗主,是名义上比他这个“安南国王”地位更高的天下共主!
他若是能来到安南,是否能压制郑梉,帮自己夺回本该属于黎家的权柄!
黎朝复兴,岂不是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