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她烧过的炭枝,长出了新芽(2 / 2)
他知道,这固定的噪音,会彻底掩盖大地在灾难前的真实低语。
一旦山洪或地震来临,这些铜铃不仅不会预警,反而会成为最致命的误导。
但他没有走出去,没有以“再造声防之功”的身份去纠正他们。
深夜,他悄悄来到渠边,没有动那些铜铃,而是在无人注意的渠底,依着记忆中的方位,埋下了一组破碎的陶片。
那是当年他用以预警马匪的哨站遗物,每一片的厚薄和弧度都不同。
数日后,午夜,暴雨引发的山洪毫无征兆地奔涌而至。
“叮铃铃铃——”铜铃阵被狂风吹得乱响,而守渠人依旧固执地敲着他的“密令”梆子。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混乱的声响弄得不知所措时,一阵断断续续、沉闷而急促的异响从水下传来。
“咚——咚咚——咚——”
那是洪水冲击着不同陶片发出的声音,与铜铃的节奏完全冲突,充满了不祥的急迫感。
“怎么回事?地底下有东西!”
“铁爷的铃声和梆子声乱了!是不是触怒了河神?”
混乱中,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盲眼少年,猛地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泥土。
几息之后,他惊恐地抬起头,朝着人群嘶吼:“地在说话!它说左边要塌!快跑!”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跟着他朝右侧高地狂奔。
他们刚刚撤离,左侧的土坡便在洪水的冲击下轰然崩塌,若是晚走一步,整个镇子都将被活埋!
劫后余生,人们再看那“铁爷警河”,眼神里充满了后怕。
第二天,镇民们自发拆掉了所有铜铃,清除了堤坝,将水渠恢复了最原始的模样。
蓝护卫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一群孩子用手指蘸着渠里的水,在石板上兴奋地画着那些他从未教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共振图谱,终于,他那扛了几十年风雪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
他轻声叹息,像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你没教我们听话,”他说,“是教我们,听大地。”
黄河古渡,夜宿的旅店。
阿阮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无数细密的潮水向她涌来。
那不是某个人的噩梦,也不是某个灾难的预兆,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无数陌生人的睡意,竟在不知不觉中交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温柔的网,彼此传递着一种模糊、朦胧的安宁。
她的意识如同一叶小舟,顺着这股意识的暖流向上追溯。
源头,竟来自沿河数百个村庄的乡村塾师。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将那个“灰衣姐姐”的故事,改编成了一支单调的睡前童谣。
每晚入睡前,他们都会带领学堂里的孩子们齐声吟诵。
“灰衣姐姐睡了,风也歇了,墙亮一下,我们都安了。”
那缓慢、重复的吟唱频率,竟奇迹般地与人体最放松时的α脑波达成了共振。
阿阮凝神探入这片安宁的意识之海,赫然察觉,这庞大的集体冥想,正在悄无声息地压制、抚平周边百里内所有灾厄预兆的尖锐波动。
它没有消除危险,而是在危险到来之前,就让所有人的心,提前进入了一种“无惧”的宁静状态。
这种状态,足以避免任何因恐慌而引发的连锁崩塌。
她没有加入,没有记录,也没有去寻找那个最初的改编者。
她只是坐在渡口的石阶上,吹着微凉的夜风,第一次,任由自己沉入了一场毫无防备的、属于自己的深沉睡眠。
醒来时,天光初破,江面平静如镜。
一只小小的渡船正缓缓驶向对岸,船头的孩童嘴里哼着那支歌谣,声音轻得像清晨的露珠滑落叶尖。
皇城,宁庐。
李石头的葬礼之后,那片最早建成的街区,开始出现新的异象。
墙体上的磷光,不再随着居民的作息同步明灭,而是开始自发地流动,组成各种奇特的图案——时而是绵延的波浪线,时而是复杂的折线加圆圈,酷似苏烬宁早年那些无人能懂的草图符号。
居民们惶恐不安,以为是“匠魂显灵”,工部派人勘察数月,也查不出任何机关,只得上报朝廷。
消息传开,京城的年轻工匠们却如获至宝,纷纷从各地赶来观摩,兴奋地称之为“活纹显现”,日夜不休地在墙下拓印、研究。
某个深夜,一个年轻的学徒在临摹时,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墙上,迅速浸入墙体。
就在湿痕蔓延开来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整面墙的磷光竟随着水渍的浸润,猛地扭曲、变形,最终勾勒出了一幅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完整而精密的结构图!
人群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看清图样的瞬间,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是……是‘连体避震屋’!是三十年前,娘娘提出却被工部驳回的那个原型!”
震撼过后,是无需言语的行动。
工匠们没有请示任何人,自发组织起来,开始按照墙上“活纹”显现的图纸,复原那座传说中的建筑。
当第一根依据新图纸设计的承重柱浇筑完毕,稳稳立于地基之上时,整条街巷的所有墙壁,光芒同时璀璨一亮,并持续了整整三息。
宛如一次跨越了生死的,深长的呼吸。
而在工地的角落,一块被遗弃的碎陶片静静躺在泥土里,上面有一道天然的裂纹,那形状,像极了多年前一根被投入火中的炭枝,在无尽的灰烬里,悄然生根,破土发芽。
又是一年春来。
冰雪消融,河水渐涨,黄河沿岸又到了每年最紧张的防汛时节。
按照惯例,萧景珩离京,开始巡查黄河千里堤防。
浩荡的龙辇行至第一处防汛重镇,他却在官道上勒住了马缰。
眼前,本该是旌旗林立、官兵往来、严阵以待的景象。
然而,目之所及,却是一片诡异的、近乎于挑衅的宁静。
没有一道朝廷的防汛令,没有一个奔走传令的官吏,甚至连象征着皇权巡视的仪仗,都未曾出现。
仿佛,整个黄河沿岸,已经忘却了皇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