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光不喊人,但一直跟着走(2 / 2)
她看着老妪那双理所当然的、充满信任的眼睛,许久,终是缓缓低下了头,从怀中掏出纸笔,轻声问道:“烦请……细说。”
这一刻,她不是悬壶济世的药母,而是一个虔诚的学生,坐在了最末一排。
更南的滨海渔村,阿阮正倚着一艘废弃的渔船,看一群孩童在沙滩上游戏。
他们没有玩具,只围坐一圈,用捡来的各色贝壳,有节奏地敲击着湿润的沙地。
咚……嗒嗒……咚……
那节律,竟是在模拟潮汐的涨落。
一个双目蒙着黑布的盲童,侧耳倾听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脆:“明日寅时三刻,头水浪不过膝,可以下网。”
其余孩童立刻欢呼起来,仿佛得了最准确的预报,开始用贝壳规划明日出海的“路线”。
阿阮悄然旁听,心中掀起巨浪。
她听出来了,这看似童稚的节律中,竟驳杂地融合了她早年所授的“共感节拍”,与渔民世代相传的观星、听风、辨水色的经验。
她的“术”,被这片大海和这里的人们消化、吸收,长成了一种全新的、只属于此地的“道”。
夜深,她本想找到那盲童,将更精深的节律变化传授给他。
刚走近,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却拉住了她的衣角,仰头问:“阿姨,你也是来学‘听潮’的吗?”
阿阮一愣。
“我阿爹说,外乡人听不懂海的话,”女孩认真地说,“你不会的话,我们教你呀。”
阿阮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身后那个安静“听”着夜潮的盲童,忽然间,眼眶一热,竟笑出了泪来。
她用力地点头:“好,我学。”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阿阮便赤足立于潮线。
她没有再试图引导什么,也没有去分辨那些复杂的节律,只是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背,感受着那自然与人声交织的、最质朴的脉动。
原来,被需要的方式,不止一种。
中原,一座以冶铁闻名的重镇。
青鸢受坊主之邀,前来调解一场旷日持久的“火候之争”。
一方是坚守古法、凭观焰色判断炉温的老师傅;另一方是近年崛起的新锐匠人,坚称依“听锤声”辨别钢质更为精准。
双方互不相让,几乎要以械斗收场。
青鸢没有裁决谁对谁错,只提议:“共锻一炉。”
她让双方各派最得意的弟子,一个在炉前监火,一个在锤下听音,而她自己,则在一旁记录炉温、焰色、锤音、火星……所有变量。
七日后,长剑出炉,冷却的剑身之上,竟自然呈现出流水般的细密波纹,既非古法锻打的“叠浪纹”,亦非新技淬炼的“冰裂纹”。
老师傅捧剑的手微微颤抖,激动地高呼:“天工!此乃天工开物!”
青鸢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是天工,是人听懂了火。”
事后,坊主恭敬地问她,是否要将此法载入官修的《匠言录》,流传后世。
青鸢笑了:“不急。让它先在这坊间,在师傅们的手里、耳朵里,传上三年。三年后,若它还活着,还比别的法子更好用,再写不迟。”
离坊那日,她行至街角,看见一个小学徒正蹲在自家饭铺门口,用一截废铁片,一遍遍敲打着一只豁了口的粗陶饭碗,侧着耳朵,专注地分辨那“当啷”声中细微的音差。
那神情,一如当年初入烬学堂的自己。
夏至,一年中白日最长的一夜。
宁庐旧址,那片曾由万千碗光铺就的土地上,突降骤雨。
雨水汇集,竟不四散,而是沿着地势,自然而然地流淌,蜿蜒成线。
月光穿透雨幕,照亮那一条条水的脉络——竟与多年前苏烬宁布下的“光路”,分毫不差。
远处的农户见状,不惊不奇,扛起锄头走出家门,吆喝着:“走,赶在水大之前,清沟去!”
雨中,一只被当做路标的粗陶碗,被匆忙的脚步无意踢翻,碗中积水洒于泥地,那一点微光瞬间熄灭。
片刻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跑来,默默拾起陶碗,在旁边的水洼里重新舀满,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月光再照,光路复明。
雨丝如织,光随步生。
冥冥之中,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应和:“嗯,我一直在。”
而在更遥远的北方草原,一支正在迁徙的部族,在无星的雨夜中迷失了方向。
就在人人绝望之际,年迈的首领忽然勒住马,指向前方一处低洼。
那里,一只不知何人何时留下的粗陶碗,静静地浮在一片积水中央。
碗中清水,奇迹般地映出云层后一闪而过的星斗,也映亮了它前方,那被雨水浸润、若隐若现的,通往未知前路的足迹。
这片土地上,属于生灵自己的节气,正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