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1 / 2)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脉象回来了”,像一道赦令,让整个碎玉轩凝固的空气,终于有了流动的迹象。
跪了一地的宫人太监,几乎要喜极而泣,磕头谢恩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那张紧绷到扭曲的脸,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那颗从万丈悬崖边高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地托了回来。
他整个人都剧烈地晃了一下,被身旁的苏培盛眼疾手快地死死扶住。
“好……好!”
皇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眼眶瞬间通红。
“赏!都给朕重重地赏!”
甄嬛一直僵立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一软。
那股从御花园开始就死死撑着她的气,骤然散了。
额娘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
巨大的松懈感如同山崩海啸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也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身下一热。
一股滚烫的、不祥的热流,自身下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透了层层中衣。
紧接着,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撕裂般的剧痛。
像有人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一圈一圈地搅动。
“呃……”
甄嬛喉间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惨白如纸。
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涔涔而下。
“娘娘!”
流珠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见她神色不对,魂都快吓飞了,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
甄嬛疼得眼前发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抓住流珠的手臂,指甲深陷,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流珠……我……我好像……要生了。”
这一句话,比刚才太医那句“脉象回来了”更具万钧之力。
整个碎玉轩,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瞬间又被扼住,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
皇帝猛地转过身。
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提到了一个更高、更险、一触即碎的位置!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甄嬛面前,看着她惨白着脸,冷汗淋漓,痛苦地蜷缩着扶住肚子的模样,那份刚刚平复的惊惶,又以百倍的强度,山呼海啸般卷土重来!
“快!快传产婆!!”
皇帝的声音又一次变成了咆哮,只是这一次的咆哮里,惊怒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失态的惊骇与语无伦次的慌乱!
“所有太医都给朕守在这儿!”
“莞嫔若有半点差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给朕提头来见!!”
碎玉轩瞬间炸开。
不是乱成一锅粥,而是像一个被投入巨石的蚁巢,所有人都疯了。
宫女们奔走,太监们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传话。
敬妃和端妃也连忙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
“快!快扶娘娘进产房!”
“热水!剪子!干净的布!快去拿!”
皇后站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央,脸上是恰如其分的焦急与关切。
她沉着脸,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人,声音冷静得可怕。
“都别慌!各司其职!”
“剪秋,你亲自去盯着产婆,告诉她们,务必用最好的!若有半点差池,本宫活剥了她们!”
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关心妹妹与皇嗣的国母,母仪天下,雍容镇定。
可那藏在宽大凤袍袖袍下的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尖锐的护甲将掌心最嫩的软肉,刺得鲜血淋漓。
齐妃!
这个蠢货!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她那一脚,没能踹掉甄嬛腹中的龙胎,反而把那个酷似纯元的鬼魂给踹了出来,让她成了皇帝的眼珠子。
现在,更是把这个孽种给提前踹出来了!
早产!
还是在如此惊吓之后!
若是生下一个公主也就罢了,若……若是个阿哥……
皇后几乎能清晰地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皇帝会将对甄嬛母亲的滔天愧疚,对甄嬛受惊的蚀骨怜惜,以及对这个“历经劫难”才降生的皇子的无上珍爱,全部叠加在一起。
到那时,这份恩宠将不再是雨露,而是倾国之江海!
这六宫之内,甄嬛将再无敌手!
她机关算尽,亲手折了齐妃这枚用了十几年的棋子,到头来,竟是为甄嬛的青云之路,亲手铺上了一块最厚重、最华丽、用黄金与鲜血铸就的垫脚石!
这笔买卖。
亏得血本无归!
亏到了姥姥家!
***
与碎玉轩那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春熙殿内,静谧得连灯花爆开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孙妙青端坐于灯下。
她指间拈着的,正是那张从孙夫人处得来,可能暗藏杀机的“安胎方”。
孙夫人早已被宫里这接二连三的血色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被春桃好说歹说地扶去偏殿歇息了。
小卓子和春桃已如两枚精准射出的棋子,按照她的指令,将方子送往了不同的“审核部门”。
现在,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待“香料专家”安陵容和“太医院内线”卫临,提交他们的风险评估报告。
“主子,您说……那方子当真会有问题?”
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话语里还残留着从碎玉轩传来的血腥气所带来的惊悸。
孙妙青没有回答。
她将那张薄薄的纸凑近烛火。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墨迹扭曲,纸页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缕无声的灰烬,散落在银制的烛盘里,如同一个被彻底封存的秘密。
“有没有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她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重要的是,她的人,已经踩过界了。”
“既然手伸了过来,就别想毫发无伤地缩回去。”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却又刻意压低了的通传声,那份恭敬,前所未有。
“启禀主子,养心殿,小厦子公公求见。”
小厦子?
孙妙青与春桃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身边最得脸的红人,深夜亲临,这绝非小事。
“快请。”
小厦子弓着腰,碎步而入,脸上堆叠的笑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殷勤。
“奴才给慧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厦公公深夜至此,辛苦了,快请起。”孙妙青亲自站起,脸上的温婉笑意无懈可击,“不知公公到访,所为何事?”
小厦子清了清嗓子,那惯常尖细的嗓音,在此时的静谧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皇上口谕。”
孙妙青立刻领着春桃,敛衽接旨。
“碎玉轩血气污秽,慧嫔身怀双胎,龙裔金贵,断不可受半点冲撞。着慧嫔安心在春熙殿静养,不必前去探望。”
这短短几句话,既是一道隔绝风雨的护身符,更是一道划清界限的圣旨。
它将孙妙青从这场血腥的浑水中,干干净净地摘了出来。
“臣妾遵旨。有劳厦公公,请代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孙妙青起身,朝春桃递去一个眼神。
春桃心领神会,一个分量十足的荷包,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小厦子的袖中,动作流畅自然。
小厦子指尖一触,掂量到那令人满意的厚度,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真切了几分,连眼角的褶子都透着亲近。
“娘娘您太客气了。皇上这是真真儿地疼您和您腹中的两位小主子呢!”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分享一桩机密,将这份人情卖得恰到好处:
“碎玉轩那边……唉,正是一锅滚水!莞嫔娘娘受惊过度,已然动了胎气,眼下就要生了!皇上亲自守着,雷霆震怒,一时半会儿是断然脱不开身的。”
孙妙青脸上适时露出恰如其分的惊忧。
“竟严重至此?这可如何是好!还望公公在圣驾旁,多劝慰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太过伤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奴才的本分。”小厦子得了实惠,也卖了消息,心满意足地躬身告退,“那奴才就不多扰娘娘歇息了。”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孙妙青脸上的温婉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
春桃扶着她重新坐下,忍不住感叹:“主子,皇上待您,当真是……”
“他看重的,是我这肚子能为他带来的价值。”
孙妙青打断了她的旖旎幻想,眼神清明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看向春桃,语调沉稳而极具穿透力:
“你听好,碎玉轩越是乱成一团,我们春熙殿,就越要稳如泰山。皇上的恩典是防火墙,不是我们高枕无忧的通行证。”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立刻传话下去,让所有人都把神经给我绷紧了!各司其职,不许出半点纰漏!把整个春熙殿给我看得如铁桶一般!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别人递上来的刀子!”
春桃心头一凛,立刻躬身,神情肃然。
“奴婢明白!”
孙妙青端起安神茶,吹开氤氲的热气,又补上了一句。
“再传一句话,就说我说的。”
“只要上下齐心,保我安然诞下两位小主子,春熙殿上下,人人皆有重赏。”
“是!奴婢这就去办!”
春桃领命而去,背影都带着一股被打了强心针的振奋。
看着她匆匆离去,孙妙青才呷了一口微温的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外面的项目现场已经彻底失控,正是风险最高的时候。
而她的春熙殿,必须是绝对安全的大后方。
这不仅是为焦头烂额的“大老板”皇帝提供一个可以喘息的避风港,更是为了确保她自己这个最重要的“核心项目”,能万无一失地顺利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