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1 / 2)
养心殿内,空气凝滞。
皇帝将手中一本奏折狠狠掼在龙案上,沉重的紫檀木案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案上茶盏都随之惊跳。
苏培盛领着满殿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脑袋恨不得直接埋进金砖的缝隙里。
“混账东西!”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素来威严的脸因怒火而微微扭曲。
“朕的后宫,什么时候成了长舌妇嚼舌根的菜市口了!”
他当然听到了那些流言。
他震怒,不只因为那些污言秽语,更因为一种被窥探、被冒犯的恼羞成怒。
他对甄夫人的那点绮念,是他心底最私密、最见不得光的旧梦。
如今,这个梦被血淋淋地拖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被无数双眼睛审视,被无数张嘴议论,变得肮脏而不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胸口一滞,强行将那股邪火压下,脸上重新覆上惯常的威严。
“让她进来。”
皇后宜修缓步而入。
她今日穿得格外素净,一件秋香色的常服,头上只戴了几件素银首饰。
那张永远端庄的脸上,此刻挂着浓得化不开的愁容与自责。
一进殿,她便对着皇帝福身,行了一个极重的大礼。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冷硬。
皇后却不肯起,反而直直地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哽咽。
“皇上,请您降罪于臣妾。”
“是臣妾无能,治下不严,才让宫中流言四起,非议朝臣家眷,更惊扰了圣驾。”
“臣妾……罪该万死。”
她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活脱脱一副为君分忧、自请责罚的贤后模样。
皇帝心头那团无名火,果然被这姿态浇熄了几分。
他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皇后,这不关你的事,是底下那帮奴才混账。”
“皇上。”
皇后顺势起身,却用帕子拭着眼角,眉宇间尽是痛心。
“臣妾听闻那些污言秽语,真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他们竟敢说菀嫔妹妹的额娘是……是狐媚,说甄家一门心思用女色固宠……”
“这真是诛心之言啊!”
她一边“澄清”,一边却将那最恶毒的言语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确保皇帝听得明明白白。
“甄家世代书香,家风清正,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莞嫔妹妹更是知书达理,臣妾是断然不信的。”
皇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皇后觑着他的神色,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上了几分惊惧与忧虑。
“只是,皇上,如今这流言不仅在宫里,怕是已经传到前朝去了。”
“臣妾担心……担心那些御史言官啊。”
她抬起眼,泪光盈盈地望着皇帝。
“自古君王德行,乃国之根本。纲常伦理,更是维系社稷的基石。”
“若真有那不开眼的言官,拿此事上奏折,说您……说您私德有亏,觊觎臣妻……”
“那不仅有损您的圣名,更会动摇朝局人心啊!皇上!”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腊月里的冰水,兜头浇在了皇帝那点绮念的火苗上。
是啊。
他是一国之君。
他可以宠爱任何一个女人,但他不能,也不可以去碰一个臣子的妻子。
这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是“纲常伦理”!
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就不再是那个受万民敬仰的圣君,而是一个德行有亏的昏君。
他会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会被记入史书,遗臭万年!
看着皇帝那张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的脸,皇后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
“皇上,为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以正视听。”
“为了保护甄夫人的清誉,也为了您自身的圣名,臣妾恳请皇上,下旨申饬造谣之人。”
“同时……也请皇上,暂时不要再召见甄家女眷入宫了。”
她垂下眼帘,语气里满是“为他着想”的恳切。
“这既是保护她们,也是……保护您自己啊。”
养心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与此同时,碎玉轩。
那碗最浓最苦的药汁早已见底,甄嬛只觉得满口苦涩,那股苦味直冲天灵盖,却也让她因产后虚弱而混沌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外面的光线涌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流珠!”
“奴婢在!”
甄嬛看着院中明晃晃的日头,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命令。
她的声音清亮而决断,在死寂的碎玉轩中,掷地有声。
“立刻去内务府传话,备车。”
“就说我额娘伤势已无大碍,思家心切。”
“我虽产后体虚,但为全孝道,要……亲自送额娘出宫回府!”
……
养心殿。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莞嫔要车送母回府时,皇后正“体贴”地为皇帝奉上一杯新茶。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愤怒、不甘、屈辱,以及一丝被戳破美梦后的狼狈。
他被皇后算计了。
可他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被甄嬛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直接将到了死角。
送母回府?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了,她不肯!
他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他可以杀了所有嚼舌根的奴才,但他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可以不理会皇后的“劝谏”,但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江山和名声。
良久,良久。
他终于像是从一场荒唐的大梦中醒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被冒犯后的暴戾之气。
他看向侍立在殿角的苏培盛,那眼神,让苏培盛的膝盖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
“苏培盛。”
“奴才在。”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传朕旨意……”
“莞嫔产后体虚,仍不忘孝道,至纯至孝,堪为六宫表率。”
“着,赏黄金百两,东珠一斛,锦缎百匹。”
他顿了顿,嘴边竟扯出一丝诡异的笑。
“再传朕口谕,命内务府将莞嫔之母送归家。”
*****
翊坤宫的门槛,快要被殿外的风给踏平了。
年答应坐在空荡荡的正殿里。
殿内只剩下几件搬不走的重家具,显得愈发清冷。
颂芝端上一碗燕窝,她却连眼皮都懒得抬。
外头的闲话,顺着门缝就爬了进来,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听说了吗?皇上瞧上菀嫔她妈了!”
“一家子狐媚子,老的教小的,小的引荐老的……”
年答应听着这些,心里竟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甄嬛!
你不是清高吗?
你不是自诩诗书传家吗?
如今,你和你额娘,还不是成了全紫禁城的笑话!
这感觉,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要舒坦。
可笑着笑着,她嘴角的弧度就僵住了。
她想起了从前。
想起皇帝抱着她,说只喜欢她这样明艳热烈的性子。
想起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专注,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原来……都是假的。
他喜欢的,不过是一张脸。
从前是她,如今是甄嬛,现在,又轮到了甄嬛那个半老徐娘的额娘!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一股强烈的恶心和被欺骗的愤怒涌了上来,让她胸口发闷。
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只见皮相、不见真心的凉薄之人。
她年世兰,竟然为了这么个男人,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小主,襄嫔娘娘来了。”
颂芝在门口小声通报。
年答应回过神,眉眼间尽是不耐。
襄嫔曹琴默一进殿,就挥退了宫人。
她看着年答应,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是平静地开口:“姐姐宫里,真是清静。”
年答应冷笑一声。
“比不得襄嫔娘娘的启祥宫门庭若市。怎么,来看我死了没有?”
曹琴默也不恼,自顾自地在下首坐了,开门见山。
“姐姐派肃喜去做什么了?”
年答应背脊一僵。
肃喜是她身边最得用的小太监,年家倒台后,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摘出去,安插在别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矢口否认。
曹琴默并不看她,视线落在殿中一处空荡荡的底座上,那里曾摆着一架名贵的珊瑚。
“我能发现,皇后娘娘自然也能发现。”
“姐姐是想让肃喜去动甄嬛?还是想再策划一出木薯粉?”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姐姐,别做梦了。现在不是从前了。”
“你!”年答应气得拍案而起。
“姐姐息怒。”
曹琴默终于抬眼看她,语气依旧平淡。
“我只是来提醒姐姐一句,如今为了甄家那点事,皇上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呢。你现在去招惹甄嬛,不是给她上眼药,是给皇上递刀子,让他名正言顺地发作你。”
她站起身,走到年答应跟前,声音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