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集:注册商标前(1 / 2)
一九八六年的秋意,在接到北京那份沉甸甸的公函后,似乎陡然加深了。秦建国心里那份关于“去说话”的笃定里,悄然掺进了一丝更具体、也更迫切的思量。南方公司那场未果的商谈,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一个他先前未曾深想的隐忧:“北木”这个名字,连同它背后那些木头的故事、手上的活计、心里的念想,若只是口耳相传、君子协定的“玩意儿”,在这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复杂的世道里,会不会哪天就换了主、变了味?
这个念头一旦生发,便如秋藤缠树,挥之不去。他比以往更仔细地阅读报纸,留意那些关于“商标”、“专利”、“知识产权”的零星报道,虽然大多语焉不详,却也让他隐隐觉出,外面世界的规则,正在发生某种深刻的变化。
一个周末,周明远拎着两瓶“老白干”和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来了小院,说是厂里发奖金,来找老友喝两盅。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秦建国便把心里的忧虑,连同南方公司那件事,一五一十说了。
周明远听完,夹花生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建国,你这担心……不是没道理!咱们厂里,前两年就吃过亏。有个老师傅自己琢磨改进的小工具,被隔壁厂子的人看了去,改巴改巴就报了‘技术革新奖’,名利双收。老师傅气得够呛,可没凭没据,到哪儿说理去?”他压低声音,“现在上头是鼓励‘搞活’,可这‘活’怎么搞,规矩还没完全立起来。就你说的这商标、牌子,我倒是听轻工局的朋友提过一嘴,说南方那边,特别是特区,已经开始时兴这个了。有了这个‘戳儿’,好比给自家的孩子上了户口,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想冒名顶替,难!”
“上户口……”秦建国喃喃重复,眼睛却亮了一下,“是这个理儿。”
“不过,”周明远咂了口酒,“这事儿在咱们春城,恐怕还是新鲜事物。具体怎么个办法,找哪个衙门,要啥手续,估计得费一番周折。”
一直安静旁听,帮着续茶的王娟,这时轻声插话:“周厂长,秦师傅,我最近去图书馆查资料,看到几份新的经济类报纸,上面有文章提到国家正在着手制定《商标法》实施细则,鼓励集体和个人注册商品商标和服务商标,保护生产经营者的合法权益。虽然法律可能还没正式颁布施行,但风向是明确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先去打听打听?”
秦建国看向王娟,又看看周明远,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硬化。他放下酒杯,语气沉缓却坚定:“明远,娟子,你们说得对。‘北木’是咱们一点点做出来的,就像自己拉扯大的孩子。不能等别人来抢名头,再来着急。这‘户口’,得上!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强。”
决心既定,行动便有了方向。周明远利用自己的人脉,先去市工商局摸情况。果不其然,接待的干部听了来意,先是愣怔,继而客气地表示:“商标注册?个人和个体作坊?这个……目前接到的上级文件和具体办理规程,主要还是针对国营、集体企业和有出口任务的单位。你们这个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往往意味着遥遥无期。秦建国没有气馁。他让王娟根据报纸文章和能找到的有限资料,草拟了一份关于“北木”的简要说明,包括名称由来、主要作品、工艺特点、获得认可的情况(如广交会、欧洲展览、北京邀请函等),并附上了一些清晰的作品照片。他亲自用毛笔誊写了一份,字迹端正朴拙。
接着,他让沈念秋帮忙,将这份材料和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寄给了省轻工业厅的一位领导——这位领导曾在其分管范围内的工作简报上,对“北木”有过正面批示。在信中,秦建国没有提任何个人要求,只是如实汇报了“北木”的发展情况,表达了将手艺传承下去、并希望得到政策指导的愿望,末尾才谨慎地提及,听闻国家鼓励商标注册以保护特色工艺,不知“北木”此类情况,该如何依规办理。
这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连数周没有回音。小院里的工作照常进行,北京研讨会的作品也在精心准备,但秦建国心头那根弦,始终绷着。
深秋的一天,秦建国正在打磨准备带去北京的一件新作——用那块雕刻着游鱼的椴木(从欧洲带回),与一小片带有莱茵河旧船板痕迹的木料结合而成的《双鱼·逐流》,院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停在了胡同口,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位是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另一位是年轻的秘书。干部自我介绍是省轻工业厅工艺美术处的处长,姓吴。
“秦建国同志,你好啊!你的信,厅里领导很重视,特地派我来看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吴处长态度和蔼,目光却锐利,一进院子,就被各种木料和半成品吸引,看得十分仔细。
秦建国实话实说,介绍了“北木”的日常,也坦诚了关于品牌保护的忧虑。吴处长边听边点头,不时拿起工作台上的小件看看,尤其对《双鱼·逐流》端详良久。
“秦师傅,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啊。”吴处长感叹,“不瞒你说,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正在加紧完善,商标注册的管理也会逐步规范化、普及化。你们‘北木’,虽然规模小,但特色鲜明,有精品,有影响,甚至有了国际声誉,这在我省民间工艺领域,是非常突出的典型。保护这样的典型,扶持其健康发展,本身就是我们的工作方向。”